那顿混杂着二锅头和人生第一课的晚饭，并没有让方野的“修行”变得轻松。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他就被院子里一阵“嘿！哈！”的开嗓声，给吵醒了。
是季山。
这位老艺术家，雷打不动，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要起来，吊嗓子，练身段。
方野揉着宿醉后发痛的脑袋，挣扎着从那张硬板床上爬起来。
季山，已经练完功，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喝着热茶。
桌上，摆着两个，冷掉的，硬邦邦的窝窝头。
这就是，他们的早餐。
“吃。”季山指了指窝窝头。
方野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感觉自己的牙，差点崩掉。
“师父，”他含糊不清地问，“今天……练什么？”
季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一百块钱，和个用竹子编的菜篮子。
他把钱和篮子，一起，放在了桌上。
“家里的米，没了。油，也见底了。”
“今天，你的任务，”他指了指院子门口，那辆饱经风霜的二八大杠，“骑车，去镇上，赶集。”
“用这一百块钱，买回来，我们俩，未来三天，所有要吃的东西。”
赶集？
买菜？
方野，彻底愣住了。
他入行五年，别说买菜，他连超市的门，都很少进。
他吃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由营养师，精准计算过卡路里，然后由助理，送到他嘴边的。
“师……师父，”他有些为难，“我……我不认识路，也不知道该买什么……”
“那是你的事。”季山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中午十二点之前，我要是还没吃上午饭，”
“今天晚上，咱俩，就一起，看着月亮，喝西北风。”
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
一个小时后。
方野，骑着那辆，比他爷爷年纪还大的自行车，在乡间的土路上，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采购之旅”。
许诺的摄制组，早已，像专业的狙击手一样，埋伏在了各个关键点。
王大炮，伪装成一个养蜂人，戴着草帽，蹲在田埂上。他那台高清摄像机的长焦镜头，从草丛里，悄悄地伸了出来。
刘波，则和另一个摄影师，开着一辆贴满了“家电下乡”广告的破旧小货车，不紧不慢地，跟在方野的身后。
方野的旅途，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坎坷。
他遇到了第一个岔路口。
两条土路，看起来，一模一样。
他犹豫了半天，拦住了一位，正扛着锄头，从田里走出来的大爷。
“大爷，”他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和善，“请问一下，去镇上的集市，走哪条路啊？”
大爷，打量了他一下。
看着这个，皮肤白白净净，一看就不是村里人的后生。
他热情地，用一口方野完全听不懂的方言，指了指左边那条路。
“……#￥%……&*（）”
方野，一个字没听懂。
但他看懂了那个手势。
“谢谢大爷！”
他骑上车，向着左边那条路，奋力地，蹬了过去。
十分钟后。
他发现，自己，骑到了村子里的，养猪场门口。
……
在经历了两次迷路，和一次差点连人带车栽进水沟的“意外”后。
方野，终于，在上午十点，赶到了那个热闹非凡的，乡镇集市。
他推着车，走进去。
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异世界的，冒险家。
卖蔬菜的，卖水果的，卖活鸡活鸭的，卖盗版光盘的，甚至还有支个摊子算命的……
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鸡鸣狗叫声，混合在一起。
形成了一股，充满了生命力的，嘈杂的声浪。
方野，彻底懵了。
他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他硬着头皮，走到了一个卖菜的大妈的摊位前。
他看着那些水灵灵的西红柿，想起了季山好像挺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
他拿起一个，问道：“阿姨，这个……怎么卖？”
卖菜大妈，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细皮嫩肉”的后生。
她的眼睛，眯了一下。
“五块钱，一斤。”
方野，倒吸一口凉气。
他记得，他助理给他买的，那种进口的有机西红柿，好像，也才这个价。
他决定，运用一下，他从电视剧里学来的，砍价技巧。
他清了清嗓子，伸出一个巴掌。
“阿姨，便宜点。五块钱……两斤，卖不卖？”
大妈，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他。
沉默了足足五秒钟。
然后，她拿起一个塑料袋，给他装了满满一袋子西红柿。
“后生仔，”她把袋子递给他，“我这西红柿，本来，就卖三块五一斤。”
“你这袋，算你十块钱，拿走吧。”
方野的脸，“轰”的一下，就红了。
他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他这个“傻子”。
接着，他又走到了一个卖活鸡的摊位前。
他想，买只鸡，回去，给师父，炖个汤。
他挑了一只，看起来最肥、最精神抖擞的大公鸡。
“老板，就这只！”
摊主，一个精瘦的男人，笑着点了点头。
“好嘞！”
他一把，抓住那只大公鸡的翅膀。
然后，当着方野的面，开始了他那套，行云流水的操作。
抓鸡，上秤，报斤两，收钱。
然后，他转过身，从鸡笼的另一边，拿起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把那只“称好”的鸡，三下五除二地，塞了进去，系好口，递给了方野。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方野，全程，都只是呆呆地看着。
根本没有发现，在他付完钱，到摊主把鸡装进袋子里的这短短几秒钟内。
他手里的那只肥鸡，已经，被掉了包。
换成了一只，明显小了一圈的，瘦鸡。
……
中午十一点半。
方野，提着那只“缩水”的鸡，和一篮子，用高价买来的蔬菜。
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那个农家小院。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打完一场败仗的，士兵。
季山，正坐在院子里，等着他。
他看了一眼方野篮子里的“战利品”，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拿起那只还在袋子里扑腾的鸡，掂了掂。
然后，他走进厨房，拿出了一杆，老式的，杆秤。
他把鸡，挂在秤钩上。
秤砣，显示着，三斤二两。
而方野手里的那张收据上，写的，是五斤六两。
季山，把秤，放在了方野的面前。
没有骂他，也没有嘲笑他。
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方野的脸，从红，变成了白，又从白，变成了青。
他感觉，自己这二十年来建立的，所有自信和骄傲，在这一刻，都被这杆小小的秤，给压得，粉碎。
“小子，”季山终于开口了，“你以为，演戏，是什么？”
“是在摄影棚里，对着一块绿布，念几句别人给你写好的词吗？”
他指了指门外，那个喧嚣的集市的方向。
“真正的戏，都在那儿。”
“那个卖你鸡的人，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脸上的笑。那，就是戏。”
“那个卖你菜的大妈，她看你的眼神，她说的话。那，也是戏。”
“这里面，有贪婪，有算计，有淳朴，有人情。”
“你什么时候，把这些人，都看明白了，看透了。”
“你，才算，摸到了，演戏的那扇门。”
他说完，站起身。
“走。”
“干什么去？”方野有些茫然。
“干什么？”季山瞪了他一眼，“去报仇！”
“咱们老季家的人，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他扛起那只“缩水”的鸡，大步，就向院子外走去。
“愣着干什么？跟上！”
方野，看着师父那充满了“江湖气”的背影。
第一次，感觉，自己这趟“修行”，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甚至……
还有点，刺激。
他赶紧，跟了上去。
一场，关于“菜市场规矩”的，师徒反击战，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