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充满了江湖气的涮羊肉,最终,以方野的“俯首称臣”,落下了帷幕。
三天后。
大型户外师徒修行真人秀——《师父,请指教!》,在一众吃瓜网友的翘首以盼中,正式,秘密开机。
节目的第一站,选在了冀北平原,一个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叫“西王庄”的小村子。
这里,是季山的老家。
也是他,为他这个新收的“宝贝徒弟”,准备的第一个“修行道场”。
方野,是坐着他那辆价值几百万的豪华保姆车,来的。
车里的冰箱,塞满了依云矿泉水。
车里的沙发,是意大利进口的小牛皮。
他戴着墨镜,翘着二郎腿,以为这只是一场,节目组安排的,“乡村体验”主题的秀。
然而,当车子,在颠簸了三个小时的土路后,最终,停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时。
他傻眼了。
没有欢迎的横幅,没有热情的村民。
只有几栋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土坯房,一个锈迹斑斑的村委会大喇叭,和一群,正蹲在墙根底下,晒着太阳,好奇地,打量着他这辆“豪车”的,老大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和……牛粪混合的味道。
保姆车的门,打开了。
方野的经纪人和助理,先下了车。
他们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一个习惯了用金勺子吃饭的王子,突然,被扔进了猪圈里。
而他们的“师父”,季山,早已等在了那里。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褂,脚上一双沾满了泥的解放鞋。
他正蹲在村口一个大石墩上,和几个村里的老头,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烟雾缭绕。
他看到方野下车,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然后,用手里的烟杆,指了指,旁边,一辆斜靠在墙上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那辆车,比他的年纪都大。
链条上,挂着厚厚的,黑色的油泥。
季山,吐出一个烟圈,对着方野,说了两个字。
“跟上。”
说完,他自己,就跨上那辆自行车,一摇一晃地,像个真正的村里老头一样,向着村子深处,骑了过去。
方野,和他那个同样穿着一身名牌的经纪人,面面相觑。
最后,在村口那群老大爷“看热闹”的注视下。
方野,只能硬着头皮,脱掉了自己那件价值五位数的潮牌外套,撸起袖子,扶起了那辆,比他还高傲的,二八大杠。
……
季山在村里的老宅,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农家院。
三间土坯房,一个堆满了柴火的院子,还有一口,需要用辘轳打水的,老井。
这就是方野,未来一个月的,“家”。
“饿了。”
季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当中的枣树下,看着方野,说了一句。
然后,他指了指墙角的那个,用黄泥砌起来的,老式土灶。
“去做饭。”
方野,和他那个同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经纪人,彻底石化了。
做……做饭?
用这个?
“师……师父,”方野的经纪人,鼓起勇气,上前说道,“我们……我们不会生火啊。而且,我们没有食材……”
季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受潮了的火柴,扔在地上。
然后,他又指了指菜地里,那几颗,蔫了吧唧的大白菜,和一筐,带着泥的土豆。
“我只管吃。”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
整个农家院,变成了一场人与自然的,“战争”现场。
方野,这个连打火机都很少用的顶流偶像。
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柴火是湿的”。
他把报纸点着,塞进灶膛。
一股黑烟,瞬间,就涌了出来,把他,呛得眼泪鼻涕直流。
他划了半盒火柴,手都烫了两个泡,那堆柴火,就是不着。
最后,他急了,直接把经纪人买来准备消毒用的酒精,浇了上去。
“轰”的一声!
火,是着了。
他自己的眉毛,也跟着,燎掉了一半。
火生着了,接下来,是做饭。
他看着那颗比他脑袋还大的白菜,和那筐带着泥的土豆。
又看了看那把,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生了锈的菜刀。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做饭,是在,拍一部荒野求生的纪录片。
他把土豆,切成了土豆块。
把白菜,撕成了抹布条。
然后,一股脑地,全都扔进了那口,黑乎乎的,大铁锅里。
整个过程,季山,就坐在那棵枣树下。
一动不动。
像一尊,入定的,老佛。
他既不帮忙,也不骂人。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像看猴戏一样,看着他这个“宝贝徒弟”,和那个灶台,斗智斗勇,把自己,折腾成了一个,黑脸的包公。
……
在不远处,一辆伪装成农用车的导播车里。
许诺,正通过隐藏在院子里的几个摄像头,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旁边,王大炮,笑得,扛着摄像机的手,都在抖。
“老板,”许诺按下对讲机,“让二大爷,上场了。”
很快。
院子外,村里的二大爷,一个同样抽着旱烟的精瘦老头,背着手,溜达了进来。
他蹲在方野旁边,看着他那锅,黑乎乎的,不知名的东西。
然后,用一口,极其地道的冀北方言,开始了,他的“教学”。
“后生,你这火,不行滴。得架空,懂不懂?让风,进去!”
“你这土豆,切滴,比我家的石头,还大哩!”
“还有你这白菜,你这是喂猪呐?!”
方野,被一个真正的农村大爷,教育了整整半个小时。
他的脸,红得,像猴屁股。
……
晚上。
在经历了长达三个小时的“战斗”后。
方野,终于,从那口大黑锅里,盛出了两碗,黑乎乎的,黏糊糊的,土豆块炖烂白菜。
这就是,他和师父的,第一顿晚饭。
两个人,就蹲在院子里的石墩上。
一人捧着一个大碗。
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说实话,很难吃。
咸了,糊了,还有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但,方野,却吃得,狼吞虎咽。
他太饿了。
也太累了。
他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砸进了那碗,黑乎乎的菜汤里。
他自己,都分不清,那是因为被烟熏的,还是,因为心里,那股说不出的委屈。
“矫情。”
对面的季山,看了他一眼。
然后,从自己那件旧布褂的口袋里,掏出了那瓶,红星二锅头。
他拧开瓶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然后,又把方野面前那个,豁了个口的,粗瓷碗,也给倒满了。
“小子,”他端起酒杯,“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爷们儿,流血,不流泪。”
“今天这顿饭,虽然难吃。”
季山喝了一大口酒,哈出一口热气。
“但,这是你,自己,亲手做的。”
“这,是你当演员的,第一课。”
“也是,你这辈子,吃得,最干净的一顿饭。”
“喝了它。”
方野,看着碗里那清澈的,像水一样的白酒。
又看了看对面,那个眼神平静,但却像山一样,让他只能仰望的,老人。
他,没有再哭。
他只是,端起碗,仰起头。
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像一道火线,从他的喉咙,一直,烧到了他的胃里。
烧得他,整个胸膛,都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