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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山,扛着那只缩了水的瘦鸡,走在前面。

他的步子,不快,但稳。

方野,提着那辆比他还高的二八大杠,跟在后面。

他的心里,很乱。

有一半,是被人当傻子骗了的愤怒。

另一半,则是对师父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好奇。

两个人,一老一少,就这么,重新杀回了那个,人声鼎沸的乡镇集市。

他们,径直,走到了那个卖活鸡的摊位前。

摊主,一个精瘦的、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忙得不亦乐乎。

他手上,抓着一只咯咯叫的母鸡。

他的嘴里,正对着一位大妈,唾沫横飞地,吹嘘着。

“大姐!我跟你说!我这鸡,那可是吃着中草药,听着莫扎特长大的!这肉质,你拿回去炖汤,那叫一个鲜!”

他看到季山和方野,只是眼皮跳了一下。

然后,他就假装没看见,继续,热情地,向那位大妈,推销他的“音乐鸡”。

季山,也不着急。

他把手,背在身后,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

看着摊主表演。

他看着摊主,用一根看不见的、用红绳绑着的秤砣,给那只三斤的鸡,称出了四斤半的重量。

看着他,在收钱、转身、装袋的一瞬间,用快如闪电的手法,把那只“音乐鸡”,换成了一只,旁边笼子里,普通的,饲料鸡。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充满了,最朴素的,骗术的美感。

等那位大妈,心满意足地,提着那只“缩水”的“音乐鸡”离开后。

季山,才缓缓地,走了上去。

他把方野手里,那个装着瘦鸡的黑色塑料袋,接了过来。

“啪”的一声,轻轻地,放在了摊主的案板上。

案板上,还残留着鸡毛和一点腥味。

摊主,终于,不能再装瞎了。

他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爷,”他试探着问,“您这是……回来……买点鸡蛋?”

季山,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宝贝旱烟杆,和一包,烟叶。

他不紧不慢地,把烟丝,捻碎,一点点地,塞进烟锅里。

然后,拿出火柴,“唰”的一下,划着。

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再缓缓地,吐出来。

一口浓郁的、呛人的白烟,正好,吐在了摊主的脸上。

摊主,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他的脸上,开始,冒汗了。

他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

他知道,今天,是碰到硬茬子了。

眼前这个老头,不好对付。

周围,开始有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

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哎,大爷,”摊主脸上的笑,已经快挂不住了,“您……您到底,有啥事啊?您直说啊。我这……还忙着做生意呢。”

季山,还是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那只夹着烟杆的、布满老人斑的手。

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案板上,那个黑色的塑料袋。

咚。

咚咚。

这,是无声的,催促。

也是,无声的,警告。

摊主,彻底扛不住了。

他决定,先发制人,倒打一耙。

他一拍大腿,声音猛地提高了八度,对着周围围观的人,喊了起来。

“哎呦喂!各位乡亲父老!大家都来给评评理啊!”

“这爷俩!上午在我这儿买的鸡!现在提回来,说是不好!有这么做生意的吗?!”

“我这鸡,是活物!离手概不退换!这是咱们集市上,自古以来的规矩!”

他想用“规矩”和“舆论”,来压垮这个老头。

然而,季山,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

他只是,拿起案板上那个塑料袋,掂了掂。

然后,看着摊主,用一种,极其平静,也极其困惑的口吻,说了一句,让全场所有围观群众,都当场爆笑的话。

“老板,”

“我不是来退的。”

“我就是想问问你。”

“你这鸡……”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仿佛在思考一个,世界级的科学难题。

“……掉毛,是不是,掉得,有点太厉害了?”

“我这徒弟,上午从你这儿,买回去的时候,还是五斤六两。”

“怎么提回家,洗了个澡,就只剩下,三斤二两了呢?”

“它这掉的,不是毛吧?”

季山看着他,眼神,单纯得像个孩子。

“它掉的,是肉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围观的村民,瞬间,就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所有人都听懂了。

这老头,太损了!

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

那个摊主的脸,瞬间,就从白,变成了红,再从红,变成了酱紫色。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舞台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嘲笑。

他知道,今天,再耍无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只会,让自己,更难看。

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无比谄媚的笑容。

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哎呀!您瞧我这猪脑子!”

他一拍大腿。

“肯定是!肯定是我刚才太忙!给这位小哥,拿错了!拿成我自家留着炖汤的那只了!”

“我的错!我的错!”

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从最里面的一个笼子里,抓出了一只,比之前那只肥了两圈的,大公鸡。

双手,恭恭敬敬地,塞到了方野的手里。

然后,他又从旁边的篮子里,抓了七八个土鸡蛋,一股脑地,也塞了过去。

“大爷!小哥!实在对不住!”

“这只鸡,还有这些鸡蛋!算我给二位,赔罪了!不要钱!千万别跟我客气!”

季山,看着他。

点了点头。

他收起自己的旱烟杆,转身,准备走。

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对着那个摊主,补了一句。

“小伙子。”

“生意,是这么做的。”

“但人,不是这么当的。”

说完,他才真的,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方野,提着那只沉甸甸的大公鸡,和那一袋子鸡蛋。

跟在师父的身后,也走了。

他看着师父那不算高大,但却无比踏实的背影。

心里,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一种,叫做“佩服”的东西。

……

回去的路上。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方野,骑着车。

季山,坐在后座上。

“小子,”季山突然开口,“今天,看明白了吗?”

“……嗯。”方野点了点头。

“记住。”季山看着远方的田野,像是在教他,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演戏,和做人,是一个道理。”

“有时候,你得学会,怎么,理直气壮地,吵一架。”

“但更多的时候,”

他顿了顿。

“你得学会,怎么,不动声色地,让别人,不敢跟你吵架。”

“这,是演员的,第二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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