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毅送来的那个巨大花圈，最终没能如许诺所愿，成为男主角葬礼的道具。
周岚在最初的暴怒后，迅速恢复了金牌经纪人的冷静。她叫来保安，客客气气地将花圈和那两个黑衣壮汉“请”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让一张照片流传到网上。
她很清楚，现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场闹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剧组里那种本就诡异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了。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他们这艘破船，不仅是草台班子，还是敌军围困万千重的“先锋敢死队”。
第二天，电影正式开拍。
第一场戏，就是许诺在剧本里“妙笔生花”的重头戏——男女主角的咖啡馆初遇。
场景很简单，一家被剧组包下来的咖啡馆，光线温暖，氛围静谧。
然而，即将在这里上演的，却是一场对现代表演艺术的“公开处刑”。
开拍前，林舟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着表情。
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去理解剧本的逻辑。
他现在的目标，是催眠自己。
他告诉自己，他不是林舟，他是一个脑回路清奇、智商常年不在线的男人。他今天要做的，就是和一位自己幻想中的灵魂伴侣，进行一场跨次元的深度交流。
“很好，有进步。”
许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那股‘我很痛苦但我要努力演戏’的劲儿，已经没那么明显了。”
林舟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许导，”他做着最后的挣扎，“我能不能……稍微加一点点细节？比如，男主角在听到女主角说话时，手指可以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体现他内心的紧张和社恐？”
“不行。”许诺断然拒绝。
“为什么？”
“因为一个真正的社恐，在那种情况下，会选择当场石化。”许诺看着他，眼神无比真诚，“他会停止一切不必要的动作，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一个等待系统更新的机器人。手指敲击？那是自信的表现，是掌控局势的潜意识动作。我们这个角色，不需要掌控。”
“他只需要，瘫痪。”
林舟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许诺不是在导戏，是在对他进行精准的、无情的、精神层面的……PUA。
“各部门准备！”
随着许诺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王大炮扛着他的婚庆摄像机，找了一个他认为最能把女主角拍美的“黄金角度”。
灯光师小刘，打出了一道柔和得能让人睡着的“天使圣光”。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不专业，又那么的和谐。
“Action！”
拍摄开始。
顾千雪饰演的女主角，端着咖啡，优雅地走到林舟面前坐下。
她今天的妆容很精致，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期待与羞涩，完全就是一副来见心仪相亲对象的模样。
“你好，我是张小雅。”她柔声开口。
林舟坐在对面，按照许诺的“指导”，瞬间进入了“石化”状态。
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一动不动。
“你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有气质。”顾千雪努力维持着微笑，继续走着剧情。
林舟，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一动不动。
“我看了你的资料，我们……还挺多共同爱好的，都喜欢看书，听音乐……”
林舟，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cut！”
许诺的声音响起。
林舟如蒙大赦，浑身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刚才那短短一分钟，他感觉比演一场三个小时的话剧还累。
“怎么回事林舟？”许诺皱着眉走了过来，“我让你石化，没让你死机！”
“导演，我……”林舟百口莫辩。
“眼神！”许诺指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神太空了！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不行！”
林舟精神一振，以为导演终于要追求“内心戏”了，连忙问道：“导演，那我眼神里应该有什么？是社恐的紧张？是对陌生环境的不安？还是……”
“不。”许诺打断他。
“你的眼神里，应该有一种……‘我中午吃的炸酱面是不是该多加瓣蒜’的迷茫，和一种‘我妈昨天逼我穿的秋裤好像有点扎人’的烦恼。”
“要空洞，但又不能完全空洞。要让观众感受到，你这个人的思绪，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跟眼前这个美女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懂吗？”
林舟：“……懂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懂。
但他知道，反驳是没用的。
第二次拍摄开始。
林舟努力放空自己，脑子里开始疯狂思考“中午吃什么”这个宇宙终极难题。
“你好，我是张小雅。”
林舟努力想着炸酱面。
“你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有气质。”
林舟努力想着秋裤。
他的眼神，果然变得既迷茫，又烦恼，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呆滞。
他成功了。
然而，这一次，问题出在了顾千雪身上。
当她看着对面林舟那张写满了“秋裤与炸酱面”的脸，还要硬着头皮说出那些充满幻想的台词时，她……笑场了。
那是一种压抑不住的、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笑。
她捂着嘴，肩膀不停地颤抖，眼泪都笑了出来。
“cut！cut！”许诺再次喊停，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他可以PUA林舟，但没法PUA顾千雪。
他走到顾千雪身边。
“顾老师，”他放缓了语气，“我知道这很难。但你要记住我们这套公关理论的核心。”
“什么？”顾千雪好不容易止住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要想骗过所有人，首先，你得骗过自己。”许诺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性，“你现在不是在跟一个奇怪的男人演戏。你是在完成一场行为艺术。”
“你要发自内心地相信，对面这个思考着中午吃什么的男人，就是你的灵魂伴侣。他的呆滞，在你眼里是沉稳；他的迷茫，在你眼里是深邃。他的不理不睬，在你眼里，是成熟男人独特的魅力。”
“你要爱上他。不是爱上林舟，是爱上你‘幻想中’的、由他扮演的那个形象。”
顾千雪愣愣地看着许诺。
她从许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笃定。
那一刻，她仿佛真的被洗脑了。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我明白了。”
第三次拍摄。
“Action！”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
当顾千雪再次说出“你好，我是张小雅”时，她的眼神变了。
那是一种带着母性光辉的、充满爱意和包容的眼神。她看着对面那个“思考人生的男人”，仿佛在看一个还没长大的、需要她用爱去温暖的任性孩子。
她的表演，进入了一种“自我催眠”的至高境界。
而林舟，在感受到顾千雪那灼热的、仿佛能把他融化掉的目光后，他思考炸酱面的思路，被打断了。
他变得，更加不知所措了。
那种真实的、发自内心的慌乱和尴尬，透过镜头，满溢而出。
监视器后面，许诺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满意的弧度。
他身后的周岚，早已从最初的捂脸，变成了现在的目瞪口呆。
她呆呆地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正满怀深情地对着一个仿佛刚被外星人绑架过的木头男人，自说自话地进行着一场恋爱脑式的独白。
画面，荒诞到了极致。
尴尬，突破了天际。
但又……该死的和谐。
“好，过了！”
许诺的声音响起。
整个剧组，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所有人，包括婚庆摄影师王大炮，都围到了监视器后面，看着刚才那段堪称“行为艺术”的回放。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但他们知道，一段足以载入华语电影史册的“名场面”，可能……就这么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