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是在签完合同回家的路上，才逐渐从那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中清醒过来的。
他，林舟，一个三十三岁“高龄”，在横店跑了八年龙套，连房租都快交不起的男人，竟然成了一部大制作电影的男主角。
女主角，还是顶流中的顶流，顾千雪。
虽然导演的名声……有点一言难尽。
虽然剧本……看起来像精神病人的呓语。
但这是他离梦想最近的一次！
林舟攥紧了那份薄薄的合同，眼中重新燃起了熄灭已久的火焰。他发誓，一定要用自己十二分的努力，去挖掘这个角色深层次的内涵，哪怕剧本再烂，他也要演出一朵花来！
他要让许诺导演看看，他没有选错人！
然而，当他第二天满怀激情地来到剧组，参加第一次剧本围读会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这个剧组的“卧龙凤雏”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会议室里，许诺指着身边几位“核心主创”，对林舟和顾千雪说道。
“这位，是我们的摄影指导，王大炮。王老师从业十五年，拍摄经验丰富，尤其擅长捕捉动态瞬间和营造喜庆氛围。”
那位叫王大炮的中年男人，地中海发型，挺着个啤酒肚，笑呵呵地对大家挥了挥手。
林舟总觉得他有点眼熟。
“王老师，”林舟试探着问，“您以前主要拍什么类型的片子？”
“婚庆。”王大炮自豪地挺起胸膛，“方圆五十里，但凡有点头脸的人物嫁女儿娶媳妇，都得请我掌镜。我拍的婚礼，突出一个字——稳！保证新娘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给你磨得干干净净！”
林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许诺仿佛没看到，继续介绍下一位。
“这位，特效总监，刘波。小刘是青年才俊，对各种炫酷的视觉效果有独到的见解。”
那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腼腆地推了推眼镜。
“许导过奖了，”刘波谦虚地说，“我就是刚从一个网大剧组出来，之前主要负责给那些修仙的道长加点‘biu-biu-biu’的五毛光效，保证便宜又大碗。”
林舟的嘴角，开始微微抽搐。
“还有我们的美术指导、灯光师、录音师……”
许诺每介绍一个，林舟的心就凉一分。
这些人，不能说完全不专业，只能说和“电影工业”这四个字，可能只在电影院里产生过交集。
这是一个史诗级的草台班子。
林舟求助似的看向女主角顾千雪，希望从她这位“前辈”脸上看到一丝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共鸣。
然而，顾千雪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里捧着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已经放弃了挣扎。
或者说，她悟了。
跟一个致力于把电影拍烂的导演，谈什么专业团队？
这不就等于跟一个准备跳楼的人，讨论哪种落地姿势更帅气吗？
多余。
“好了，人也齐了，我们来聊聊剧本。”许诺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林舟立刻坐直了身体，打起精神，翻开了那份他昨晚熬夜研究，做了密密麻麻笔记的“神作”。
“许导！”他第一个举手，像个好学的优等生，“关于男主角的动机，我有几个疑问。他在第一场就卖掉了公司，这种反逻辑的行为，我理解是为了体现他藐视金钱、追求自由的人物弧光。但是，为了让这种转变更具说服力，我们是不是可以加一场戏，比如他回忆起童年时被金钱伤害的经历？”
许诺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外星人。
“不，”许诺缓缓摇头，“他卖掉公司，没有任何深层原因。”
“就是单纯的，脑子抽了。”
“这个角色，不需要弧光，也不需要逻辑。他只需要像一个提线木偶，在我的指挥下，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行为，供观众嘲笑就够了。”
林舟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扎了一刀。
他不死心，又指着另一处：“那这段，男主角加入反派，还帮着绑架女主角。这里的情感应该是极其复杂的吧？是人性的挣扎？还是卧薪尝胆的权宜之计？”
“都不是。”许诺言简意赅。
“那……那是什么？”
“是单纯的，审时度势。”许诺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他发现反派开的价更高。就这么简单。”
“……”
林舟彻底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一身的屠龙之技，却被拉去杀鸡，不，是让他用这身本事，去证明这只鸡到底能死得多难看。
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职业信仰的践踏。
……
三天后，电影正式开机。
开机仪式在一个临时租来的摄影棚里举行，现场布置得异常简陋。
没有红毯，没有媒体，除了剧组这十几号“卧龙凤雏”，就只有几个场工在旁边无聊地抽着烟。
摄像机上盖着的红布，看起来像是从某个酒店顺手扯下来的桌布。
许诺、顾千雪、林舟三人站成一排，手里各拿着三炷香。
现场的气氛，与其说是开机，不如说更像……集体上坟。
“出品方代表呢？”王大炮扛着他的摄像机，小声问旁边的助理。
“没来，”助理撇撇嘴，“出品方就是顾老师自己的工作室，周总说，要低调，一切从简。”
就在许诺准备宣布开机时，摄影棚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两个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的壮汉，抬着一个巨大的花圈走了进来。
花圈是白色的，上面用白纸扎着花，正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奠”字。
所有人都愣住了。
壮汉将花圈“哐”地一声立在众人面前，然后从怀里掏出两条白色的挽联，唰地一下展开，挂在了花圈两侧。
左边写着：一部烂片成绝响。
右边写着：从此银幕失玉人。
横批：票房冥灯，一路走好。
落款：冯毅先生，携全体同仁敬挽。
挑衅。
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挑衅！
周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一步上前，怒斥道：“你们干什么！保安！保安呢！”
那两个壮汉却纹丝不动，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冯总说了，这是给许导和顾小姐的开机贺礼，祝你们……开机大‘寄’。”
剧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林舟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他何曾见过如此羞辱人的场面！
只有许诺，从头到尾都异常冷静。
他走到那个比他还高的花圈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他摸了摸挽联的材质，又闻了闻白纸花的味道。
然后，他转过身，对那个已经气到快要爆炸的周岚，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周总，别生气。”
他指着那个花圈，满意地点了点头。
“告诉冯总，贺礼我们收下了。”
“这道具，做得不错，正好省了我们剧组的经费。”
“下一场戏，就是拍男主角的葬礼。这个花圈，正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