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底黑泥剥落的声响在耳边炸开,像腐肉从骨上撕下。我掌心的血还在渗,顺着刀柄流进袖口,黏腻发烫。船身一震,整块黑皮脱落,沉入海中,露出底下朽烂的木纹。左腿的麻木已爬过膝盖,皮肤下那道青灰纹路像活虫,一寸寸往腰上啃。
柳红绡没回头,指尖蛛丝轻颤,扫过东侧礁石。她脚尖一点船板,人已跃出三丈,落于浅滩边缘。沙地干燥,无尸油痕迹,也无铁钉浮尸。
我拖着刀,从船尾挪到船头,每一步都像踩在碎骨上。右眼空洞处突突跳,旧伤与腿上狼纹共鸣,视野裂成两片。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喉头,眼前才勉强合拢。
船头悬空,距浅滩尚有两丈。我抬手,将最后一滴掌心血抹在刀脊。断水刀轻震,薄刃泛起一层暗红。我借力跃出,刀尖插进沙地稳住身形。左腿一软,跪了下去,膝盖压碎一截白骨。
柳红绡蹲下,指尖拂开沙土,露出半块铁牌——上面刻着“归途”二字,笔画用尸油勾勒,箭头却指向密林深处。
“是标记。”她声音平得像死水,“不是指引,是警告。”
我没答,拔出刀,拄着站起。裤管下的纹路又动了,一鼓一鼓,像心跳。
我们朝密林走。百步外,礁石群立,犬牙交错,石缝间缠满铁索,挂着锈迹斑斑的桃木钉。风过时,钉子轻晃,发出极细的“叮”声,像有人在数命。
“断魂礁。”她低声道,“踩错一步,机关即发。”
我盯着石阵,右眼重影未消,每块礁石都叠着另一块的影子。我从腰间抽出一根断息钉,灰黑色,裹着桃木钉熔渣与尸油。我将钉尖抵在第一块礁石的缝隙里,轻轻一推。
钉子没入三寸,石阵静止。
等了半息,无动静。
我拔出钉子,血顺着指缝流下,滴在礁石上。血珠未散,反顺着石纹爬行,钻进另一道缝隙。
片刻后,左侧礁石后传来“咔”一声,铁索绷紧。三具尸傀从石后翻出,关节僵硬,动作却快,直扑而来。
柳红绡袖中蛛丝疾射,缠住其中一具脖颈,猛地一扯。尸傀头颅歪斜,却不停,反手一爪掏向她心口。她侧身避过,指尖一抖,蛛丝断裂,三只盲蛊从袖中弹出,扑向尸傀眼眶。
我拄刀向前,左腿拖行,每一步都像在撕肉。我将剩余五枚断息钉全握在手,血从掌心渗出,浸透钉身。我猛地将钉子掷出,分别插进三具尸傀脚下的石缝。
钉子入石,尸傀动作一滞。
柳红绡咬破舌尖,将一口血雾喷在蛛丝上。盲蛊钻入尸傀耳道,顺着脊柱往下。片刻后,三具尸傀同时僵住,头颅缓缓转向彼此。
它们动了。一具挥臂劈向另一具脖颈,铁骨断裂声清脆响起。另一具反手抠出同伴眼珠,塞进自己空洞的眼眶。第三具则猛地撞向礁石,头颅碎裂,脑中黑浆喷出。
石阵震动,铁索松脱,桃木钉纷纷坠地。
我们从尸堆间走过。柳红绡收了蛛丝,盲蛊缩回她唇缝。我左腿的纹路已蔓延至腰侧,每一次呼吸,胯骨都像被铁钳夹紧。
密林深处,雾气渐浓。树干漆黑,无叶,树皮上刻满狼形符文,与古墓中青铜片上的如出一辙。地面铺着一层灰烬,踩上去无声。
百步后,空地显现。十二具黑袍尸傀从树后走出,无声围拢。它们手持长刀,刀法起手竟是断水刀第一式“断流”。
我瞳孔一缩。
第二具出刀,是第二式“断澜”。第三具接第三式“断渊”。三式连环,竟无破绽。
它们不是乱动,是复刻我的刀法。
我左腿剧痛,狼纹皮肤下剧烈蠕动,几乎要破皮而出。我死死拄刀,才没跪下。
柳红绡指尖蛛丝扫出,却被一具尸傀袖中飞出的蛛网斩断。她唇间活蛛躁动,口角渗血。
我咬牙,刀尖划掌,血洒地面。我抓起一把桃木钉灰,混着血在身前划出三道弧线。灰血交融,形成一片紊乱气息场。
尸傀脚步一滞,刀势偏移。
我趁机后退半步,左腿几乎失控。柳红绡突然上前,将最后一只盲蛊按进我左腿狼纹最深处。
蛊虫钻入,一股寒流逆冲而上,直逼心口。我全身一僵,狼纹的躁动被短暂压下。
清醒只有一瞬。
我抬刀,第七式“断渊”自下而上撩斩。刀锋切入第一具尸傀下颌,直劈至腹,将其劈成两半。黑浆喷出,无血。
第二具横刀拦腰斩来,我侧身避过,刀背撞其肘关节,顺势反手削颈。头颅飞出,落地时还在转动。
第三具从背后突袭,刀直取后心。我旋身,断水刀横抹,刀锋削断其双臂,再上撩,斩首。
三具尸傀倒地,其余九具突然静止。
它们缓缓抬头,黑袍下空洞的眼眶齐齐对准我。
然后,一具具自爆。黑雾腾起,如浓烟般翻滚,瞬间吞没空地。雾中传来骨骼碎裂、皮肉融化的声音,持续三息,才渐渐散去。
空地上,只剩焦黑的痕迹,和几截扭曲的铁骨。
前方,石台显露。三丈见方,通体黑石,表面刻满狼形符文,与尸傀铭文同源。台中央有一凹槽,形状规整,边缘微翘,像用来嵌入某物。
我认得那轮廓。
狼符。
我走过去,蹲下。指尖抚过凹槽边缘,石面冰凉,却有一丝极淡的血气残留。我翻手,从怀中取出半块残符——是慧空死前从喉咙里抠出的那块。我将其靠近凹槽。
未合。
差一线。
柳红绡站在我身后,没说话。她唇间蛛虫静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我收回残符,贴身藏好。左腿的纹路又开始动,一寸寸往上爬。我盯着石台,忽然发现凹槽底部,刻着一行小字。
我凑近,用指甲刮去积灰。
“血亲为钥。”
风穿林隙,石台边缘的灰烬被卷起,飘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