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扑在脸上,我抬手抹去,指尖沾了黑灰,也沾了自己左腿渗出的血。那血不是鲜红,是暗得发紫的黑,顺着裤管往下淌,滴在石台边缘,竟不落地,反被刻痕吸了进去。柳红绡站在我身后半步,没动,也没说话,但她的呼吸变了——短而急,像刀锋贴喉。
我盯着“血亲为钥”四字,血珠正从“亲”字上凝成一点,颤巍巍悬着,不落。我咬破舌尖,将一口血喷在凹槽四周。血雾散开,石面突然震了一下,一道裂痕自凹槽底部延伸而出,直通密道入口。
三具尸傀从地缝中升起,膝关节发出锈铁摩擦声。它们眼眶里嵌着桃木钉碎片,钉面刻着细小的字——是我七岁那年练刀时,师父一笔笔教的起手式口诀。我认得那笔迹,是我自己写的。
柳红绡忽然开口:“你早来过这里?”
我没有回答。从腰间抽出师父留下的匕首,刀背轻叩第一具尸傀的右膝。叩骨三下,短促,带颤音。
尸傀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另外两具也随之伏地,头颅低垂,如见主上。
柳红绡倒退半步。
“这不是‘狼’建的。”我声音哑,“是有人用师父的规矩,造了个杀我的场子。”
她没再问,只将指尖的蛛丝缠上袖口,绷得笔直。
我拖着左腿走向密道。每走一步,腰腹的狼纹就抽搐一次,像有东西在皮下啃咬。密道入口黑得不见底,但石壁上刻满了狼形符文,与尸傀身上的铭文同源。我伸手抚过一道刻痕,指尖刚触到石面,整条左腿猛地一缩,几乎跪倒。
柳红绡扶了我一把,我甩开。
“别碰我。”我说,“它现在认生。”
我们走进密道。身后,三具尸傀缓缓起身,却没有追来,只是原地转了半圈,面向石台,如守陵人。
密道不长,百步后便是主厅。门是黑石铸的,无铰无锁,却虚掩着。我用刀尖推门,石门无声滑开。
厅内站了十二具尸傀,分列两排。它们手中长刀起势,第一具是“断流”,第二具是“断澜”,第三具接“断渊”——全是断水刀法前五式,但动作滞涩,像被人强行拼接的记忆。
柳红绡袖中蛛丝疾射,缠住一具尸傀手腕。尸傀不动,只缓缓转头,空眼眶对准她。她指尖一抖,三只盲蛊弹出,扑向尸傀胸口。蛊虫钻入,片刻后退回,口器发黑,缩回她唇缝时,带出一缕黑血。
“没有心。”她说,“只有钉子。”
我从腰间抽出一根断息钉,灰黑,裹着桃木钉熔渣与尸油。我将钉尖抵地,血从掌心滴落,混着钉灰洒在身前,划出三道弧线。
尸傀脚步一滞,刀势偏了半寸。
我突进,刀走逆弧,自左肩斜劈向右肋——这是我在坠崖后自创的变式,从未写入刀谱,也从未示人。
十二具尸傀同时僵住。
它们的头,一具具转向我,空眼眶齐齐对准。
然后,它们齐齐后退半步,刀锋垂地。
“他们复刻的是死人。”我冷笑,“不是我。”
柳红绡从我身边走过,指尖蛛丝扫过一具尸傀的刀柄。她忽然停住:“刀纹不对。”
我凑近。刀脊上有一道细痕,是陈家刀坊独有的淬火纹,但方向反了——左旋成了右旋。
“仿的。”我说,“连刀都造假。”
她没说话,只将蛛丝缠上刀柄,轻轻一扯。刀身断裂,露出内里铁骨,上面刻着一行小字:“丙戌年,陈烈风监制。”
我盯着那字,喉咙发紧。
那是我师父的名字。但这刀,不是他造的。
“他们在用他的名,造杀我的刀。”我说。
柳红绡收了蛛丝,退到我身侧:“接下来,往哪走?”
我左腿的狼纹又动了,皮肤裂开细缝,黑血渗出。我蹲下,用刀尖划地,引血流入一道地缝。血流得极慢,却坚定地指向主厅尽头的一扇门。
“它认路。”我说。
我们走向那扇门。途中,走廊两侧嵌满青铜镜。我瞥了一眼,镜中映出的我,头是狼首,身是人躯,双眼赤红。我停下,再看,镜中影像却滞后了三息,才缓缓转头。
柳红绡贴墙而行,指尖蛛丝扫过镜背。她忽然停住:“子时归位。”
我走过去。她已刮去镜背积灰,露出四字刻痕。
“什么意思?”
“不是时间。”她说,“是命令。子时,归位。活人进去,时辰一到,魂被拽回,身成傀。”
我盯着镜中那个狼首的我,它也盯着我,嘴角缓缓咧开。
我一拳砸碎镜子。
碎渣落地,发出金属般的脆响。
我们继续前行。左腿的痛越来越重,黑血已顺着裤管流到脚踝。每走一步,心跳就慢半拍,耳朵却越来越灵——我能听见百步外,墙内有东西在动。
第三道门前,我停住。
门是整块黑石雕成,无锁无纹,但门缝里传出一声低嚎。
不是回声。
是狼嚎。
我胸口一震,体内那股东西猛地抬头,与门外的声波共振。左腿的狼纹暴起,皮肤裂开,黑血喷出三寸。
柳红绡贴上门板,指尖蛛丝震颤。她闭眼,片刻后睁开:“不是一声。”
“多少?”
“十二声。”她声音发紧,“十二个‘你’,在同时嚎。”
我握刀的手一抖。
刀锋在石地上划出一道细痕。
门缝里的嚎叫忽然停了。
然后,十二声嚎叫同时响起,整齐划一,频率与我心跳完全同步。
柳红绡后退一步,靠在我背上。
我抬起刀,刀尖抵住门缝。
门内,传来指甲抓挠石面的声音。
缓慢,坚定,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