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回到驿馆,思索着赵广之事。
有人处心积虑要杀他,若不打回去实在让人难以通达,泥人还有三分火,挨打不还手也不是他性格。
“赵广屡屡挑衅,要咽下这口气,怕是不行……”
赵政暗念道。
可怎么样做才能让平原君交出赵广?
他不相信赵广之事,赵胜会全然不知情。
哪怕病得再糊涂,也会安排人手掌控门客,使其不要惹事。
想必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秦人身份,赵人不会太在意。
“需想办法诱之……”
赵政来回踱步,将自己代入赵胜视角,对在病榻的平原君来讲,财食与美人不再是他的追求。
眼瞧着身体日渐衰弱,赵胜必有放不下的心事。
平原君任赵相多年,又是赵氏公子出身,赵国是他祖辈家业,子孙与赵国息息相关。
就在此时,一个过往故事电光石火般掠过赵政的脑海。
当年平原君不肯交田税,赵奢以法连杀九人,气得赵胜欲杀赵奢解恨,而赵奢却道:“君上乃是赵国公子,纵容邸宅之人不奉公法,若人人皆学此事,赵国必将衰落,国弱引诸侯来攻,君上还能守住富贵吗?”
“君上的富贵在于带头奉行公法,使赵国日益强盛,将权势依附于赵国才能长久富贵,今反其道行之,是在让天下列国耻笑。”
赵胜被田吏赵奢狠狠数落了一番,就醒悟了过来,不仅不再计较,反而向赵王推举赵奢。
由此可见,平原君是位明白人。
但他却是秦人,如何能使赵胜不去包庇赵广,拿秦王的名头怕是震慑不了平原君,且又无实际证据。
赵政沉吟良久,思前虑后终于想出了办法。
一是让赵胜在他身上看到值价,二是谎称自己掌握了证据。
列国之间各有派系斗争,并非派兵攻打就能削弱敌国。
也会往往会采取放质子回国,使其内部相争别国再暗中助力。
数月以来,他早已名传赵国,而所著的法家篇章与商鞅讲究的严刑峻法差别极大。
一旦秦国宫廷有秦王山崩的消息传出,他统战价值远比现在更大。
历史上信陵君率领五国联军合纵攻秦,秦国没多久就将在咸阳做质子的太子魏增放回魏国使其内斗。
故而想让平原君舍弃赵广,必要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让他觉得对秦国不利,对赵国获利之事。
赵政眼光落在驿馆的高墙许久,自言笑道:“诸夏纷扰不断,各国封君纵横捭阖。”
恰巧他也想去见识被称为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莫要叫人失望了。
……
仲夏五月初二,渐渐闷热的天气,难得有一阵凉风吹过,淡黄的日光,由东南斜照进秦国驿馆。
自从赵政决定主动出击,律也成功探得消息回来,刺客确实出自平原邸宅。
“得知王孙遇刺的事,太子为之震怒,欲派出使臣责问赵国接王孙回咸阳,却无法进赵国城门,最后无奈返回。”
律拱手将秦国传来的事情一一道出。
秦国现在没办法伐赵,也威慑不了赵王丹,要靠王孙自己保护自己。
而死间要留着为以后秦军讨伐赵国之用,无法再调度来邯郸。
听见律的禀报,赵政轻微一叹,心道:“咸阳无人为我尽心竭力,暂时也靠不住。”
凡事求人不如求己,还是要他自己主动出击,把危险给扼杀住。
询问完了些杂事,便摆手让律告退。
等其走后,继续提笔书写谒帖,此刻拜访的文书叫做“谒”,主要用于求见时,主人家通过竹简或帛书就能明白宾客的身份与来意。
赵政没想到想见赵胜一面竟然如此困难,首先是门客阻拦,接着便遭到平原君夫人拒绝。
在他由浅入深的言辞说服下,平原君夫人终于松口答应转达给卧病在榻的赵胜。
结果这一等,又不了了之。
赵政无奈之下,只好再去学宫找荀祭酒代为传谒,不到两日就有平原邸宅的人前来告知,平原君近来身体未有养好。
再过十数日传谒,若平原君身体好转,必然请秦王孙来作客。
到了四月底,赵政一边书写了《制分》与《田税》两篇章,又使邯郸的各家学派议论纷纷。
另一边,继续书写谒帖请求见面答谢平原君。
这回没过多久,赵胜终于答应赵政的拜见了。
在此期间,燕丹也来过数回赔礼道歉,对先前的事深感歉意。
说他身为太子亦身不由己,相国栗腹已准备动身来邯郸为赵王庆寿,同时也是为燕国与赵国约盟。
在这时候,如果与赵国起了摩擦,无疑会影响了两国结盟。
听到太子丹的解释,赵政摇头笑道:“太子为国事操劳,难免会疏忽私人情谊,政自然能谅解。”
体面的话,大家都会说。
有些事情导致关系疏远了,但没必要去撕破脸皮。
也不知道其究竟怎么想,燕丹听见此话立刻眉笑眼开,拍胸口打包票在邯郸有事都可以找他。
如今两国结盟在即,没有任何贵族敢得罪他,哪怕是故作高深,整日摆出威严的赵太子偃,见到他也要客气相迎。
赵政也点头道谢。
“句践,给平原君之礼放好了吗?”
赵政回过神,抬头问道。
鲁句践来了驿馆有半月,做事倒也勤勤恳恳,值得一用。
“王孙,准备好了。”
听见秦王孙呼唤的声音,鲁句践赶紧进来,腰带还挂着三尺剑,囊袋放有几卷竹简。
竹简是赵政送给平原君的见礼,里头没有讲法反而讲究行仁义。
“句践,待会儿去平原君住所,不要离开我三步之外。”
赵政仔细叮嘱道。
“唯!”
两人后边跟着士卒,一路走到平原邸宅,立刻有奴仆前来引路,进去才发现邸宅的宽阔。
二十余院落分为左中右三区域,前面为平原君任赵相施政之所,中间是门客居住,后边高墙之隔则是妻妾美人与子女居所。
各院以门廊相连,又单设有小门与左右相通。
赵政路过之际,还隐约瞧见民家晾晒的单衣、夹衣与紧身窄袖短衣的胡服。
他抬头望着被院墙挡住内宅,顿时想到一则传闻,心道:“不会是赵胜吃了姬妾嘲笑跛脚门客的亏,才故意把墙修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