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从深圳赶回来的顾清则要冷静得多。
她扶了扶眼镜，眉头微蹙，声音沉稳：
“阿里的资源确实极具诱惑力，无人能拒绝。”
“但是，大家别忘了条件——战略投资和战略协同。”
“这意味着什么？”
顾清看向李木，目光锐利：
“意味着我们很可能将失去自主权。”
“阿里投资的公司，最终完全被整合、消化，创始人团队出局的例子，还少吗？”
她顿了顿，环顾在场几人：
“金鳞是我们从零做起，像孩子一样养大的。”
“它的每一个战略决策，都凝聚了我们的心血和对市场的判断。”
“一旦接受了阿里的投资，未来我们要做什么，不做什么，可能就不再是我们自己能完全决定的了。”
“到时候，如果阿里的战略方向和我们的初心发生偏差，我们怎么办？”
“是妥协，还是抗争？而抗争的资本又在哪里？”
顾清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张野的热情上，也让会议室刚刚升温的气氛骤然冷却。
“顾总的话不是没道理，”
负责落地执行的余磊开口了，他最近一直在下面跑，皮肤黝黑，作风务实：
“和阿里的合作，听起来很美。”
“但具体到执行层面，隐患很大。”
“我们的优势在于本地的、灵活的打法。”
“阿里的体系庞大，流程标准，一旦合作，我们的很多本地化创新会不会被他们的标准化流程扼杀？”
“我们的团队文化能否适应阿里的强势文化？”
“别到时候，‘千县万村’没做成，我们自己的团队先被同化或者冲垮了。”
他叹了口气：
“下面兄弟们拼死拼活，是因为认同我们‘让利基层、服务农村’的理念。”
“如果变成了纯粹为阿里渠道下沉打工，我怕军心会散。”
张野立刻反驳：
“你们太悲观了！”
“合作肯定是双向磨合。”
“阿里看中我们，正是因为我们有他们没有的东西！”
“他们怎么会轻易毁掉我们？这更像是共赢！”
“至于文化，强者的文化自有其优势，学习吸收才能变得更强大！”
“我们不能固步自封，因为害怕改变就拒绝飞跃的机会！”
“这不是固步自封，这是保持独立性和初心！”
顾清语气加重。
“没有发展，谈何初心？”
“做不大，你那点初心又能影响多少人？”
张野毫不相让。
会议室内争论声骤然变大，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张野描绘着借助巨头资源一飞冲天的宏伟蓝图，顾清和余磊则忧虑着失去自我、为人作嫁的黯淡未来。
李木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桌上的签字笔。
李木的思绪飘回了刚才的那间茶馆。
马外星人的话语，那双充满智慧和野心的眼睛，那件自信无比的红色毛衣，还有那个“茶楼模式”的比喻……
阿里本身，不就是从一个杭州的小茶馆里生长出来的巨无霸吗？它深刻理解平台和生态的价值。
或许，阿里要的不是吞并，而是生态的丰富和扩展？
或许，金鳞可以成为阿里生态中在农村市场独一无二且不可或缺的一环，从而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
但顾清的担忧无比现实。
资本的力量是强大的，一旦引入，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未来很多事情，确实会变得复杂。
是抓住机会，拥抱巨人，赌一个光辉未来？
还是坚持独立，稳扎稳打，守护创业的初心和掌控感？
这几乎是一个悖论。
巨大的机遇和巨大的风险，一体两面。
争论还在继续，双方的情绪都有些激动。
李木终于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所有人都看向李木，等待李木的决断。
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空调微弱的送风声。
李木目光扫过每一位战友的脸庞，看到他们眼中的期待、焦虑、信任。
李木深知，这个决定将可能改变金鳞的命运，也改变在座每一个人的命运。
李木沉默了片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今天的会，先到这里。”
众人一愣。
“阿里的提议，信息量太大，利弊也都很极端。”
李木缓缓说道，语气沉稳：
“我们需要更冷静地评估，而不是现在就做情绪化的决定。”
“张野，你牵头，做一个详细的方案分析，重点评估技术对接、流量导入后的承载和转化预期。”
“顾清，你负责评估财务模型和资本层面的各种可能性，包括不同股权比例下我们的控制力分析。”
“余磊，你从业务端出发，做一个详细的协同方案和风险预案，特别是团队和文化融合方面，我要看到最实际的难点和解决办法。”
李木站起身，目光坚定：
“三天。我要看到你们各自详细的报告。三天后，我们再议。”
李木没有表露任何个人倾向，而是用理性的框架将激烈的情绪暂时包裹起来。
这个决定太重大，他需要时间消化，团队也需要时间进行更深入的、基于数据和细节的思考，而不仅仅是理念之争。
众人领命，虽然心情依旧激荡，但有了明确的任务，情绪稍稍平复，陆续离开了会议室。
李木独自一人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燕京的夜色已经降临，中关村创业大街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和诱惑，也隐藏着无数的陷阱和挑战。
那座“茶楼”的邀约，他到底是该欣然赴约，成为其生态中耀眼的一员？
还是应该继续守着自己的一方小馆，精心经营，等待它自成气候？
李木的倒影模糊地映在玻璃上，与窗外繁华的夜景重叠在一起。
茶，才刚喝了一半。
棋，也才刚刚落子。
李木知道，真正的思考和权衡，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无论最终如何选择，金鳞这艘刚刚起航不久的船，都即将驶入一片更广阔、也更莫测的水域。
也许该再找外星人聊聊！
窗外渐渐归于寂静。
长安街上的车流依旧穿梭不息，尾灯在雪幕中划出一道道红色的轨迹，宛如城市血脉中流动的炽热血液。
李木站在金鳞商城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
从他所在的十八楼望去，京城的灯火在雪夜中显得格外温暖，星星点点，连绵至视野尽头。
“创业就像在黑暗中摸索。”
李木喃喃自语：
“但只要坚持方向，终会见到曙光。”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没等李木回应，一个脑袋就探了进来。
“李总，还不走？都快九点了。”
运营总监余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手里提着两份还冒着热气的煎饼果子：
“给，老张家的，最后两个让我抢着了。”
李木接过煎饼，感受着纸袋传来的温度，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
“谢谢，正好饿了。你怎么也没回去？”
“媳妇带孩子回娘家了，我一个人回去也是对着空房子，不如在这儿把下月的推广方案再捋一捋。”
余磊咬了一大口自己的煎饼，含糊不清地说，“再说了，咱们这促销活动刚上线，不得盯着点数据吗？”
李木微微一笑。
余磊是燕京公司最早加入的员工之一，从最初只有五个人的团队到现在近百人的规模，他总是那个最后离开办公室的人。
这种忠诚与奉献，在如今的互联网行业已然罕见。
两人正吃着煎饼，李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一个杭州的固定号码在屏幕上闪烁，没有备注姓名。
“这么晚，推销电话吧？”
余磊瞥了一眼。
李木本想不予理会，但某种直觉让他犹豫了一下。
“杭州的号，接一下也无妨。”
李木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口音却充满磁性的声音：
“您好，是金鳞商城的李木先生吗？”
“是的，您是？”
“我是外星人的助理。”
李木一愣，刚想再跟外星人聊聊，对方主动再次找上门了？
心有灵犀还是？
李木迅速按下免提键，让余磊也能听到。
“有事儿？”
李木向余磊使了个眼色。
余磊立刻放下煎饼，凑近手机，脸上写满惊讶。
电话那头的笑声轻松自然：
“冒昧打扰，希望没有影响您休息。”
“没有没有，我们还在办公室。”
李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电话是我老板让我给您打的。”
对方开门见山：
“长话短说，我老板上次跟您在燕京聊过后大受触动！”
“不知道李总近期是否有空来杭州坐坐，这次我们做东！”
李木与余磊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回应：
“当然，外星人老师邀请，我一定安排时间。”
“那好，我明天联系您敲定具体时间。期待与您见面，晚安。”
电话挂断后，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能听到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
“外星人让秘书邀请？为何不亲自打电话？”
余磊有些疑惑。
李木也摇头，走到窗前，望着夜景：
“这通电话来的莫名其妙。”
余磊已经拿起手机：“我让张野他们马上回来，这事得立刻讨论。”
不到半小时，金鳞商城核心团队已经聚集在会议室里。
气氛却异常热烈。
技术总监张野是最先赶到的，他甚至连外套都没穿，只套了件毛衣就从家里跑来了。
“外星人邀请李总去杭州？”
张野一进门就兴奋地说：
“这是阿里的诚意啊！”
顾清稍晚一些到达。
她脱下外套，谨慎地提出疑问：
“这么积极？为何又不亲自打电话？会不会是鸿门宴？”
余磊已经将白板推到了会议室中央，上面写满了刚刚讨论的要点。
“我也觉得蹊跷，掏宝刚刚宣布追加10亿投入，继续推行免费策略，这明显是要进一步挤压我们的生存空间。”
“现在突然提出合作意愿，难免让人怀疑其真实动机。”
李木静静地听着团队成员的讨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好一会儿。
李木有了决断：
“不管外星人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这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咱们白天那个计划做下调整，余磊，你负责准备业务数据和市场份额分析。”
“张野，整理我们的技术架构和专利方案；顾清，做一份财务预测和合作模式分析。三天后我要看到详细方案。”
李木站起身，走到窗前。
“散会吧，大家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开始有的忙了。”
团队成员陆续离开，只有李木独自留在会议室。
外星人的这个电话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
金鳞商城虽然在过去两三年中稳步成长，但相比于掏宝这样的巨头，仍然只是个小玩家。
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是金鳞？
思考良久，李木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吴老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明天上午您有时间吗？我有些事想请教。”
......
次日清晨。
李木提前十分钟到达华清大学科技园，走向吴萍教授的办公室。
吴教授是李木在华清的导师，如今也是金鳞商城的顾问之一。
她对互联网行业格局有着独到的见解。
“进来吧，门没锁。”
温和的声音回应了李木的敲门。
吴萍教授的办公室温暖如春，茶香袅袅。
她本人正坐在茶几前沏茶，见到李木便招手示意他坐下。
“看你眉头紧锁，是遇到什么大事了？”
吴萍将一小杯金黄透亮的茶汤推到李木面前。
李木深吸一口气，直接切入正题：
“昨天外星人让秘书助理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去杭州谈合作。”
吴萍抬了抬眼眉，但表情依然平静：
“哦？这倒是有意思。说说具体情况。”
李木将昨晚的通话和团队讨论的内容详细叙述了一遍，最后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掏宝刚刚宣布要继续加大投入推行免费策略，这明显是针对所有垂直电商的围剿。”
“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合作，我实在摸不透他们的真实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