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外星人走进茶馆。
目光在店内扫了一圈，很快就落在了起身相迎的李木身上。
外星人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那是一种极具感染力的、混合着精明与豁达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李总！又见面了！”
马外星人主动伸出手。
他的手劲很大，握手时带着一种浙江商人特有的热络和干脆。
“选的地方很有味道啊！”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装修古朴、以原木和竹子为主调的茶室，眼中流露出欣赏。
“让我一下子想起创业初期在杭州，我们就在西湖边的小茶馆里，一壶龙井，几个人，就能谈一天的事。舒服！”
李木没想到对方如此随和，开场白竟是怀旧。
“马老师您过奖了，只是觉得这里清净，适合聊天。您能赏光，是我的荣幸。”
“哎，不要客气。”
马外星人摆摆手，很自然地在那张仿古茶桌的主位坐下：
“到了燕京，能躲开那些大会堂大酒店，找到这么个地方喝口好茶，是享受。”
他脱下红色毛衣，里面是一件简单的深色T恤，更显得随性。
穿着素雅旗袍的茶艺师上前，准备展示茶道。
马外星人笑着制止：
“小姑娘，不用那么麻烦，好茶自己会说话。”
“给我们续上水就行，我们自己来。”
茶艺师微笑颔首，安静退下。
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随意起来。
马外星人自己拿起紫砂壶，给李木的杯子续上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他呷了一口，微微眯起眼，品味着：“嗯，狮峰山的？不错。”
李木有些惊讶：“马老师真是行家。”
“哈哈，南方人，就好这一口。”
“以前跑生意，累了乏了，就找茶馆。”
“茶馆好啊，三教九流，信息集散地，谈成了不知多少生意。”
马外星人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木：
“李总，听说你对阿里的模式，有些很有意思的看法？”
话题转换得自然却又直接。
李木收敛心神，知道正题开始了。
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
“马老师，外界对阿里模式的解读很多。”
“外国人说您是B2B，中国有些人早期说您像是互联网BBS，信息黄页。”
李木顿了顿，看到马外星人饶有兴致地听着，便继续道：
“但在我看来，阿里更像是一个‘茶楼模式’。”
“哦？茶楼模式？”
马外星人身体更向前倾了些，兴趣更浓了。
“是。”
李木肯定地点头，思路越发清晰：
“我记得《清明上河图》里，汴河两岸，最扎眼、最热闹的建筑之一就是茶楼。”
“南方，尤其是江浙粤一带的生意人，自古就有早起‘吃早茶’的习惯，其实不是为吃，是为泡在茶楼里交流信息、切磋生意、寻找机会。”
“茶楼，就是一个天然的、充满活力的商业生态节点。”
李木拿起茶杯，比划了一下：
“阿里做的，就是把这座‘茶楼’搬到了网上。”
“让天南地北、国内国外的生意人，不用舟车劳顿，坐在家里、办公室里，就能‘喝上茶’——也就是低成本地获取信息、找到彼此。”
“在这个全新的‘茶楼’里，他们可以交流、展示、洽谈、交易。”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对很多尤其是当时资源有限的中小企业、个体商户来说，吸引力是致命的。”
“所以，您这个‘茶楼’收点‘茶钱’（会员费、服务费），大家自然是愿意的。”
李木越说越流畅，看到马外星人的眼神亮了起来，带着一种遇到知音般的惊喜。
“南方商埠那种曾经几乎绝迹的传统商业茶楼文化，以这样一种现代化的方式，在互联网上光大重生，吸引得从温州作坊老板到北美采购商都乐此不疲。”
“所以，我说您这个‘茶楼老板’活该成名，阿里巴巴活该赚钱。”
李木最后笑着总结道。
“哈哈！好！说得好！茶楼模式！”
“这个比喻妙！”
马外星人抚掌大笑，笑声洪亮，引得不远处一桌的客人侧目：
“李总，你这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
“我们最早起家的时候，就是想做一个网上市场，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
“没那么复杂，就是给大家提供一个碰头、说话、做买卖的地方！”
“对，就是茶楼！”
他显得非常兴奋，仿佛被点中了某个关键的穴位。
笑过之后，外星人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和感慨：
“李总看得透啊。”
“其实我们公司很早之前，就在国内尝试推出第一套‘网上商业街’系统，想法很简单。”
“就是让那些只会开机关机、打打字的老派企业家、甚至个体户，也能轻易上手，来分享电子商务的红利，真正亲身感受一下你刚才说的那种‘全新的体验’。”
他叹了口气，语气略带遗憾：
“可惜啊，当时内部外部都有很多质疑声，最大的质疑就是——‘这算什么模式？’‘模式不清晰’。”
“争论来争论去，这个我觉得很好的主意，就被搁置了，一放就是很久。”
“现在想想，还是有点可惜。也许……”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木一眼：
“现在有机会，能在别的平台上，继续这个梦想。”
这话里的暗示，让李木心中一动。
马外星人似乎谈兴更浓了，他接过话头：
“李总刚才说的‘全新体验’，我深有同感。”
“我常常举另外一个例子。”
“早四五年，你如果告诉我：过几年，你会宁可用一个叫QQ的玩意在电脑上和隔壁房间的员工交流，也不愿意再拿起电话，我是不信的。”
“觉得这怎么可能？电话多直接？但你看现在，它确实是事实。”
他指着李木，又指指自己：
“就像你刚才说的，风险投资用QQ谈成，一次电话没打。”
“为什么？因为它不仅仅是通讯，它带来了沟通方式的变革，传递的信息更丰富，文字、文件、表情，而且可追溯、可异步处理，效率其实更高。”
“这就是‘全新的体验’一旦形成，它就创造了不可逆的需求。”
“到了这个地步，你想不让它成功、不让它赚钱都难！”
“所以，模式是什么？”
马外星人自问自答，挥了挥手：
“有时候没那么重要。”
“关键是它有没有创造真正的价值，有没有提供独特的体验。”
“俗话说得好：敲锣卖糖，各干一行。”
“电子商务是敲锣，传统商业是卖糖。”
“各自把自己的行当练到极致，再回过头来互相结合，互相赋能，而不是敲锣的非要改行去卖糖，或者卖糖的非要自己造锣。”
“这样的‘鼠标加水泥’，才是正途。”
李木深深点头，这番话与他的很多理念不谋而合。
茶馆里的气氛变得越发融洽，两人相识已久、共同探讨商业本质。
窗外的喧嚣似乎远去，只剩下茶香袅袅和思想的碰撞。
茶过三巡，最初的寒暄与理念碰撞告一段落。
马外星人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略微收敛了一些，虽然依旧随和，但眼神中多了几分商人的锐利与直接。
“李总，”
他开口，声音平稳：
“你们的‘千县万村计划’，我仔细研究过。”
“说实话，很佩服。”
“阿里很早也在尝试布局农村电商，投入不小，但效果……不如预期。”
他微微摇头，语气坦诚：
“物流成本高、触达效率低、消费习惯培养慢，尤其是最后那一公里的信任建立，非常难。我们交了不少学费。”
李木坐直了身体，知道真正的戏肉来了。
李木谨慎地措辞：“马老师过奖了。”
“农村市场确实特殊性非常强，地缘复杂，人情社会特征明显，单纯靠线上流量和标准化打法，很难渗透。”
“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交的学费一点也不少，才勉强摸索出一些本地化的经验：比如如何与县域经销商合作，如何培养乡村推广员，如何设计适合农村市场的商品和服务组合。”
“因地制宜。”
马外星人精准地概括道，身体向前倾，手肘撑在茶桌上，形成一个富有压迫感又显亲密的谈话姿态：
“所以，我在想，我们双方，是否有可能在这方面进行合作？”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李木的反应，然后继续清晰地说道：
“阿里拥有的是强大的平台优势、巨大的线上流量和技术能力。”
“而金鳞，拥有的是宝贵的线下落地经验、深入到县域的执行团队和对农村市场的理解。”
“这是典型的优势互补。如果强强联合，我们完全可以在这个领域做出一番大事。”
会谈由此进入了深水区。
接下来的近一个小时里，马外星人清晰地勾勒出合作的框架和前景。
他不仅提出在农村电商渠道下沉、资源对接上的全面合作，还暗示可以在支付和物流方面进行深度协同，打通线上线下闭环。
最让李木心跳加速的，是马外星人抛出的终极诱惑：
“如果合作达成，阿里可以开放淘宝的核心流量入口，为金鳞的平台和精选商品进行精准引流。”
“这意味着，金鳞可以直接触达阿里平台上数以亿计的活跃消费者，其带来的增长潜力是无可估量的。”
茶馆里安静异常，只有马外星人平和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在流淌。
李木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有力的搏动声。
这个提议，无疑是一块巨大的蛋糕，能极大缩短金鳞的成长周期，甚至可能一举奠定其在农村电商领域的绝对龙头地位。
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马外星人说完前景，语气稍稍一转，虽然依旧温和，但条件却说得清晰明白：
“当然，要实现如此深度的协同，我们需要更紧密的资本纽带和战略互信。”
“阿里希望，能对金鳞进行战略投资，成为重要的股东。”
“并且，在金鳞未来的业务规划和发展方向上，双方能够保持高度的协同性。”
“战略投资”、“高度协同”——这些词汇背后的含义，李木听得明明白白。
这是拥抱巨人的机会，但也可能意味着失去独立性，未来公司的重大决策，可能将不再由李木和金鳞最初的团队完全主导。
李木暗道，又是一个易趣！
想变相收购金鳞？！
玩互联网的都要走资本大鱼吃小鱼这套吗？
马外星人没有逼李木立刻做出决定，而是体谅地笑了笑：
“李总，这是个大事。”
“你不必立刻回复我。”
“可以回去和团队充分讨论一下。”
“我是很有诚意的，非常看好金鳞的团队和你们在做的事情。期待你们的消息。”
又聊了些行业闲话后，马外星人起身告辞，依旧是那件醒目的红色毛衣，步伐轻快地消失在创业大街的人流中，仿佛只是一位普通的茶客。
李木独自坐在茶馆里，对着两杯残茶，久久没有动弹。
窗外的阳光已经西斜，将窗棂的影子拉得很长。
李木内心的波澜，与这茶馆的静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次日。
金鳞投资燕京总部的核心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李木回到公司，立即召集核心成员碰头。
会议室的白色写字板上，还残留着早上讨论技术架构时画的流程图，但此刻没人关心那个。李木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与外星人会谈的整个过程，重点传达了阿里提出的合作意向以及附加的条件。
他话音刚落，张野第一个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是个技术天才，性格也最为直率。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李总！”
张野几乎手舞足蹈，手指敲着桌子：
“阿里的流量入口！”
“我的天！那是我们自己花两年、投一个亿都未必能搭建起来的渠道！”
“还有支付宝的协同，这能解决我们线下支付多少痛点？”
“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助推器！”
“答应！必须答应！有了阿里的资源，我们的‘千县万村’计划能提速两年……不，三年！”
张野脸上因兴奋而泛红，眼睛里闪烁着对技术边界和市场规模即将突破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