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怔住。
“这……”他掂了掂,怎么看最少也是几大千,眉头皱起来:“哪里来的钱?你这给我钱干嘛?”
“上回你们给我垫的那笔,”沈砚舟说,“那时候不是为了余砚堂?你们当是给我开店投资,那现在我这个堂口开起来了,你们这不就是投资成功了吗?”
沈砚舟笑起来:“这些就是投资成功的分红。”
听到外头的动静,厨房里母亲探出头来:“什么钱……你看这,你爸脸都皱成核桃了。”
“以前我们给他拿去几千块交房租当成本,现在还了,还的还比当时给的多。”父亲嘟囔着,“小子,你哪来这么多钱?”
母亲放下刀,擦擦手:“你最早不是说你那店平时没什么人吗?一整天看不到几个活人,也没人买东西——这钱不会是……”
她声音低了些,半是试探:“不是你学人家外头那些‘文玩老板’,拿点破玩意说是古董,坑人钱吧?一赚就赚一大笔——可那和骗人有什么区别?”
沈意芝“噗”地笑了出来,摇手:“我哥才不是那种人,他可有原则了,昨晚我想让他帮我做个作业,他现在不是说还帮人弄彩绘吗?结果他打死不同意——还说什么看人做工得先看心术。”
“你还小,在我们老一辈经验里,突然赚大钱,是发横财不是什么好事。”母亲听后还是撇撇嘴,“那铺子我老早也去看过,哪天不是门口落叶都堆一地?你爸其实悄悄都说了,那地方等着亏完关门——结果你现在还钱?你不是在外头……”
这是父亲插嘴了,”要说突然发财,许氏去地摊瞎捡漏碰上什么好东西,然后转手倒卖出去了,挣了一笔吧。但终归不长久……”
“妈,爸。”沈砚舟笑了笑,“你们放心,我这半年没干亏心事,赚的钱大部分其实是手艺活的钱,修器物的活儿,明面上有合同,有票据,也交税。”
“修器物?”父亲眉头没松,“你说你这几个月那修修补补的事,真有人花钱?”
“可能比你们想的要多点。”沈砚舟语气平静,“不过赚得多,活就难,事也多,我自己干,有时候还不敢接太急的单。”
母亲半信半疑:“真假的?”
沈砚舟笑笑:“当然是真的,晚点给你们讲讲,这几个月我都修了什么……”
终于是让父母把这钱收下,做完这些,沈砚舟转身进屋,把剩下的另一个信封捏在手上——那是这几个月父母汇的房租的预付款。
这些父母后来借给自己的钱也是要一同补上的。
至于给父亲的信封中多出来的几千……
毕竟,最早余砚堂的存活全靠家中支持。
而现在余砚堂活过来了,就该用余砚堂反哺一下这个家了。
另一边沈意芝拿着抹布也跟了进来。
“意芝。”沈砚舟转头对妹妹说,“这里还有个信封,是爸妈这一年为我垫了的钱,我晚点再跟他们解释,你记一下,我得分开补上。”
“收到!”沈意芝举起抹布,打趣道,“哥,你这兜里的票子有点多啊,终于像个有正经工作的样子了。”
母亲正巧从沈意芝身后走过:“你哥哪天不是正经人了?你说得跟他以前是小混混似的。”
沈意芝小声咕哝:“又不是我说的,明明是你们老说他那铺子赔钱,搞不清楚他在外头干嘛……”
沈砚舟倒没生气。他回头把客厅收拾干净,找了把扫帚,跟着沈意芝一起,把储物间那一溜老柜子也拉开。
“这些旧箱子是外公家的吧?”他问。
“嗯,”沈意芝拍了拍柜角,“搬家的时候一起搬来的,没人敢扔。”
柜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股夹杂着木头与陈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几只蒙灰的木箱静静杵在里面,角落还压着一叠旧书。
沈意芝翻了翻,拎出一个细长的纸筒,边缘已经裂开,纸皮起毛。
“哥,你看,这是不是外公的东西?”
沈砚舟接过,吹去灰尘,小心抽出里面的画心。
纸卷已经发黄,边角折痕累累,画面却还能辨认出笔墨的精神:一幅小尺幅的山水,远山淡墨,近处一株古松盘桓,下方一方朱红印章,是外公的落款。
母亲走近,看了一眼,叹息:“哎呀,这幅画啊,是你们外公最得意的一张。后来搬家的时候匆匆忙忙,画就这么一直卷着压箱底了……也没人提过。”
沈砚舟没说话,把画轻轻放平。
沈意芝站在一旁,她直直地看着那幅已经斑驳的画,脸上不见半点表情,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母亲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叹着:“要是你外公在这儿,看到这幅画成了这样……心里该多难受。”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厨房传来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
沈砚舟开口:“要不,就先修一下吧,放着只会坏得更快。”
母亲愣了愣:“真能修?”
“能做点基础的处理,不是大修。”沈砚舟点点头,“先清理,再托一层纸,让它稳住。”
父亲皱眉,却忍不住好奇:“那得用什么?”
“糨糊、刷子、宣纸,家里这些我记得都有。”
说着沈砚舟很快就在书房的下层柜子里面,翻出了以前放着的糨糊膏、毛刷和几张生宣。
他把桌子擦干净,先铺上干净布,再小心摊开画心,用软毛刷一点点拂去灰尘。
灯光下的宣纸薄成半透明的样子,母亲在旁边看得莫名紧张,手都搓在一起。
沈意芝凑过来,沈砚舟回头一看她专注的神情,笑了一下:“你要不要帮忙?”
“我怕弄坏。”她皱着眉头。
“没事,就顺着边剪。”
没等沈意芝回答,母亲倒是有些不放心:“她真的可以吗?还是你来吧,别给画弄坏了。”
“她没问题的。”沈砚舟把一张薄宣纸递给她,“来,帮我剪成跟这裂口差不多的大小,别太大。”
沈意芝咬了咬嘴唇,小心把宣纸裁好,边缘贴合得意外整齐。
沈砚舟看了一眼,点头:“不错,很准。”
他把糨糊调开,教她把补纸放在画背裂口的位置,用刷子轻轻抹平。
旁边传来父亲的声音:“这小丫头手还挺稳。”
沈砚舟笑了一下:“是,挺有天分。”
沈意芝低着头,小心翼翼把最后一点边角压好,抬眼看哥哥时,眼里亮晶晶的。
沈砚舟给了她一个大拇指。
糨糊渐渐收干,补上的宣纸紧贴在画背,边缘平顺。
沈砚舟看了看,满意地点头:“先这样,放平晾一晚上,明天再看效果。”
他把画小心移到一块干净木板上,上面覆了一层干净宣纸,又压上几本厚书,放到一边。
母亲这才松了口气:“哎呀,这纸薄的,看着紧张得很,现在总算安稳了。”
父亲倒是对着沈砚舟点头:“行,能留下来就好。手艺不错嘛,确实是学了点东西的,怪不得人家真愿意花钱找你修。”
而沈意芝蹲在桌边看着,眉眼弯弯,小声嘀咕:“……真好,外公得意的画,以后可以挂出来了——挂在客厅,谁来了都能看到。”
沈砚舟收拾了刷子,把桌面重新擦干净:“先晾着吧,我们都别动它了。”
而沈意芝拍了拍手,已经恢复了蹦蹦跳跳的样子,哼着歌拿着抹布准备继续扫除。
沈砚舟跟在她身后顺手拉开旁边一个旧木箱,有几只掉漆的木盒子,里面压着几块折过的绢布。
母亲见状插话:“嗯,这些也是老家的东西,全是些破烂布,什么旧围巾、棉袄花边……你要看就看,别扫得家里飞灰。”
沈砚舟点点头,慢慢地翻着,忽地手一顿,从抽屉底翻出一张漂亮绢料,花色浓艳、边饰精巧。
“哟,这块还挺好看。”沈意芝凑过来,“而且够大,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还拿它当披风玩。”
沈砚舟目光凝了凝,把绢铺平。日光斜斜地照在那锦纹上,浮起一层微微闪光的暗底织金。他手指掂了掂分量,神色稍变。
“妈。”他忽然出声,“这东西……谁留下的?”
“啥?”母亲看到沈砚舟神情凝重,回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哎呀你这什么表情呀,别吓我,我哪记得。好像是你外婆那边的嫁妆?”
沈砚舟没再说什么,把绢轻轻叠起。
沈意芝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好奇起来:“哥,这不会是什么宝贝吧?”
“可能吧。”他笑了笑,“不过我得再看看。”
——外行人眼中的一块旧绢,在内行人眼中,也许是某种类型的织金缂丝的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