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匣侧沿靠近匣口处，光影中现出一圈貌似“加厚”的阴影，和竹皮本身厚度不符。
但只可惜——
沈砚舟轻吸一口气，心想，不出所料。
在他看来，还是太模糊了。
——2002年即便有X射线和红外光谱等等分析手段，数字显微镜尚未普及，很多判断仍只能靠X光负片来初步推断结构层次，然而当前性能所产出的影像噪点明显，这也注定了此刻匣子结构仍旧模糊不清
“你看那椭圆影，是不是可能是一个次层？”徐子昂用笔指向影片上部，“不像是虫蛀，也不像是腐蚀，X光显示的，是密度略有提升的区域。”
沈砚舟点头：
“嗯，从木纹重叠看，那里不像是后期撞击造成的裂隙。这种层次不整齐还有模糊感，可能是内部有活动板，或者当时在制匣时曾故意留有暗隔。”
他又仔细观察在匣盖区域的几个微小黑点，这些点在胶片上呈现局部密集黑团，是 X光下密度高的表现。“这些小点，有可能是旧胶痕，或者填充的夹层介质残留——比如糯米胶、明胶之类。”他低声说。
“那就是说——可能——那个匣子……难道还是双层结构？”徐子昂道。
“对，其实跟猜想的差不多，大概是‘夹藏式结构’。”沈砚舟语调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暗层可能没开口，压根看不见。你看影像中盖与底之间的间隙，那条不自然的影带，像是某些轨道痕迹。”
他拿起随身记号笔，轻轻在胶片背面进行标记。
“这块位置。这里，还有这里——尤其是这段直线，结合暗影，说明匣身是两层结构靠暗榫连接。”
说着，他顿了顿，把胶片贴近窗户透光的方向，又仔细端详，“虽说一次曝光还难完全解析结构，但这些不连续阴影、密度差的影印，已经足够支持很多的推断。”
“怎么说？”
“这不是普通藏私匣，是机关匣中的精品。普通工艺的机关匣体处理很少这么工整。内部应该是有东西的。但就现在的图像，还是太模糊了，不能动手，不然会破坏其中结构。”
徐子昂道：“也就是说，这东西大概率是你说的镖局留下来的东西？”
“嗯。可能是。”沈砚舟轻声说，“现在单看这一样东西，是看不出什么了，得去找研究这个的人问一问。”
窗外风吹过旧厂外的树，树叶被吹得微响。
沈砚舟回到了店内，找出了夹在日程笔记本中的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喂……是林佛年先生吗？你好，我是上次在苏州夏季博览会上的修复师沈砚舟。”
……
王青云这几日也回到了自己铺子里重新开张做生意，除此以外，还痛定思痛决定好好从最简单的步骤实操学起。
他摸出了自己之前买的基础材料，又拿起瓷片，趁着店里没来人的时候，就闷头做工。
只可惜——学了那么多天怎么补彩绘，拼瓷片的技术还是没有直接进步。
王老板有些发愁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白瓷的接口拼是拼上了，但是手摸过去就能触碰到缝隙，明显是没有完全对接好，走胶了。
“可我明明是完全按规矩来的啊？”王老板咂嘴，“怎么就是不对？”
想了想，第二日，他还是打电话问沈砚舟，有没有空指导一下怎么修瓷。
然而沈砚舟的回复却有些出乎意料——
“那可能得几天后了，”沈砚舟回复，“我这两天要去趟江西。”
“啊？”
……
电话挂断没多久，沈砚舟便收拾了几张木匣的X光照片、断口结构放大图，还有他手绘的截面结构图，装进了画图纸筒里。
下午两点半，他搭上了开往南昌的绿皮车。
八月末，夏天的尾巴，天气仍热，列车沿着鄱阳湖南侧一路晃晃悠悠，座位靠背是还未更换的旧蓝布，车厢里空气混着烟草味与汗味。
沈砚舟靠窗坐着，手边搁着旧木箱，歪着头整理着思绪。
黄迦若老先生。
若不是重来一世，沈砚舟可能不会知道这个名字。
但想到江西，他清晰记得——前世二十九岁那年，他偶然接触到的一个小众的民间技艺。
用于围屋修缮的老式木作，赣南客家围屋营造技艺，包括榫卯、梁架、门枋、木门暗闩等等。
当时的沈砚舟还在随地方文物局的老师傅进修，因为临时抽调，偶然前往参与了一次在江西的古宅抢修项目，该建筑当初就用到了多重精巧的机关设计。
那时这种特殊的民间技艺在他们团队中几乎无人能做，仅拿到一套当时还在文化馆角落吃灰的过时手记，这就是那种典型的，有名录但少学徒的项目。
而最后抢修也因资料缺失、工艺不全、甚至失误误判，导致修复效果不理想，沈砚舟一直深感遗憾。
这一世他想若有机会能找回这门几乎失传的手艺，而黄迦若，就是他唯一知道的、现在也仍可能健在的传承者。
黄迦若曾是“江西古建文物保护小组”的关键人物，八十年代参与过南昌的抢修工程项目。
沈砚舟在来南昌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此行的两个目的。
一是为了解析那来历未确定、构造复杂的木匣子；二，是为了寻找一位他一直记挂着的老人——
黄迦若。
这个名字在近年的行业圈子里几乎没有存在感，行内的年轻人听都没听过。
但沈砚舟曾在某次老文物保护档案会议上看到过这个名字的手写签名，落在1986年《NC市文物局新建区三江口客家围屋抢救修缮工程》末页的施工名单上。
那年，JX省文保系统动员了不少人力。黄迦若作为“木构榫卯技工顾问”受聘参与，负责围屋梁柱、暗榫门枨等勘查与处理，为几处损坏的门楣重制了传统榫卯结构，并指导现场工人如何复原原有的梁架节点。
更巧的是，在个工程项目的名单里，还有另一个名字：
林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