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钢铁墙壁也无法隔绝窗外那如同实质般的死寂与窥伺感。阿利亚已经记不清自己在指挥室巨大的瞭望孔前站了多久。
外面,无星无月,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但在她锐利的、早已适应了黑暗的草原之瞳中,那片黑暗下,是密密麻麻、如同凝固黑色潮水般的尸潮轮廓。
无数双闪烁着微弱暗红光芒的眼睛,如同地狱的星辰,无声地、贪婪地注视着这座钢铁孤岛。
几天了?整整七天七夜。
织田信长和他那支亵渎的亡灵大军,就那样沉默地围着,围得水泄不通,却连一次像样的佯攻都没有.
这种死寂,比疯狂的进攻更令人窒息。它像一根无形的绞索,在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勒紧每一个守城将士的神经。恐惧、疲惫、猜疑、绝望……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坚固的棱堡内部悄然蔓延。
“公主……”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是她新任的瓦剌亲卫队长巴图。
这个曾经在草原上能徒手搏狼的汉子,此刻眼窝深陷,满脸胡茬,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您……您去歇歇吧。这里有我们盯着。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阿利亚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但紧握着瞭望孔边缘的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她不能倒,她是主心骨。她一旦倒下,这座孤城,这数万将士,还有她身后那座日夜喷吐着帝国生命之火的钢铁厂,瞬间就会土崩瓦解。
“巴图,”她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你说……它们在等什么?”
巴图沉默。这也是所有人心头的疑问。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悉悉索索声,如同毒蛇爬过枯叶,极其突兀地钻入了阿利亚的耳朵。
不是风声。
不是雪落。
更不是城头守军巡逻的脚步声。
那声音……来自脚下。
来自棱堡深处。沉闷、持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挖掘和摩擦感。
阿利亚的瞳孔骤然收缩。草原猎手对危险的本能瞬间被激活到极致。
她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指挥室冰冷的地板、墙壁。那声音……似乎是从某个通风管道或者排水口的方向传来的?而且……不止一处。
“巴图。你听到没有?。”阿利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巴图侧耳倾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有……有动静。好像……在墙里面?。”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阿利亚的脚底板窜上头顶。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的脑海——地道。它们在挖地道。它们围而不攻,根本不是等待。
它们是在麻痹守军,是在争取时间……从地下,从守军意想不到、也无法防御的地方,直接挖穿这座钢铁堡垒的根基。
“吹警哨,最高戒备。”阿利亚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打破了棱堡的死寂。
“所有部队。立刻检查所有地下通道,排水口,通风井,仓库,军械库,发现异常,立刻示警!格杀勿论!”
凄厉的警哨声瞬间撕裂了夜空。整个棱堡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瞬间沸腾起来。脚步声、呼喊声、武器碰撞声乱成一片。
但,还是太晚了。
就在警哨响起的下一秒。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仿佛大地心脏被撕裂的巨响,从棱堡下层深处猛地传来。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和呛人的灰尘。
紧接着。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巨响在棱堡不同位置炸开。如同在钢铁巨兽的体内引爆了炸药。
“报告!公主,不好了……”一个浑身是土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进指挥室,声音带着哭腔,“地……地牢,粮仓,还有……还有三号炮位的弹药库下面……塌了!有……有洞。好大的洞。里面……里面有东西爬出来……”
阿利亚的心沉到了冰点。她一把推开传令兵,抓起她那柄沾满污血的战刀,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指挥室。
刺鼻的硝烟味、浓重的灰尘和……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海藻混合铁锈的腥臭,瞬间扑面而来。通道内光线昏暗,人影晃动,充斥着惊恐的呼喊和零星的、沉闷的搏斗声。
她冲向距离最近的一个塌陷点——原本是坚固的士兵宿舍区。
只见地面赫然被炸开一个直径丈余的大洞,洞壁边缘的钢铁扭曲变形,泥土和碎石还在簌簌下落。
洞口处,粘稠湿滑的淤泥不断涌出,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而就在那淤泥和黑暗中。
一只覆盖着淤泥、指甲乌黑尖长、皮肤青灰腐烂的手,猛地探了出来,扒住了洞口的边缘。
紧接着,是第二只。
然后,一颗顶着破败日式兜鍪、半边脸腐烂见骨、眼窝中跳动着暗红光芒的头颅,缓缓地从那地狱般的洞口探出。它张开只剩下几颗黑黄獠牙的嘴,发出无声却充满饥饿的嘶吼。
“吼——”
如同信号一般,更多同样的、腐烂的、散发着死气的尸兵,如同地狱涌泉般从那个洞口、以及棱堡各处传来的塌陷声中,源源不断地爬了出来。它们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无视灰尘和黑暗,凭借着对生者血肉的本能渴望,扑向了最近的反应不及的明军士兵。
“顶住!”阿利亚目眦欲裂,战刀化作一道寒光,瞬间将一个刚从洞口爬出上半身的尸兵头颅斩飞,污血喷溅。
“火油!燃烧弹!堵住洞口!”
战斗在瞬间爆发。
但地点,却是在棱堡内部。在士兵们休息的营房,在存放粮食的仓库,甚至在靠近核心区域的通道。
瓦剌亲卫和反应过来的龙卫士兵们怒吼着冲上去,刀枪齐下,火把挥舞。
然而,狭窄的空间限制了火力的发挥,尸兵源源不断从多个地道口涌出,它们不惧疼痛,倒下后只要头颅未被彻底破坏或烧成灰烬,很快又会被后面涌上的尸潮踩踏着继续前进。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咬伤、抓伤的士兵,在绝望的惨叫声中,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青灰、转化……
棱堡坚固的外壳还在,但它的内部,正在被地狱的脓血迅速腐蚀、瓦解。曾经固若金汤的钢铁堡垒,此刻变成了自相残杀的炼狱。
阿利亚浑身浴血,如同疯魔般在混乱的通道中冲杀。她看到巴图被几个尸兵扑倒在地,怒吼着用弯刀砍翻一个,却被另一个死死咬住了手臂。
她看到年轻的龙卫炮手抱着点燃的燃烧弹,狂吼着冲向一个涌出尸兵的地道口,在爆炸的烈焰中与数名尸兵同归于尽。
她看到曾经熟悉的士兵面孔,在痛苦扭曲中迅速变得青灰狰狞,嘶吼着扑向昔日的袍泽……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引以为傲的防线,她苦心经营的堡垒,竟然……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被攻破。
就在她一刀劈开一个扑来的尸兵,暂时得到一丝喘息时,她猛地抬头,望向指挥室的方向——那里,有连通钢铁厂核心区域的紧急通道。
“不。”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让她浑身冰冷。
尸潮的目标……不仅仅是这座棱堡。它们是想通过这里……直捣辽东钢铁厂的心脏。毁掉大明的工业命脉。
“守住通道口……”阿利亚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调转方向,不顾一切地朝着指挥室的方向杀去。她必须守住那条通道。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
钢铁堡垒的内部,此刻已化为血肉与淤泥、火焰与嘶吼、生者与亡者疯狂厮杀的修罗场。
曾经守护帝国的坚盾,正从内部被地狱的触手,一寸寸地撕裂。
阿利亚的身影,在混乱与火光中,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无尽的愤怒与决绝,冲向那最后的防线。
冰冷的绝望与炽热的战意,在这地狱般的夜晚,达到了最惨烈的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