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烂海藻混合铁锈的腥臭,在凛冽的寒风中弥漫。雪地上,几具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怪物”残骸散落着,毛发覆盖的躯体早已僵硬,暗红色的污血浸透了洁白的雪地,如同泼洒的劣质颜料。
断裂的肢体切口处,肌肉组织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败,毫无生机,却又能清晰地看到……撕裂的布片下,露出的、早已褪色的、属于日本足轻或下级武士的阵羽织碎片,还有那扭曲变形、却依旧能辨认出日式兜鍪(头盔)轮廓的头颅。
阿利亚拄着沾满粘稠污血的长刀——结合了瓦剌弯刀与明军雁翎刀特点的定制战刀——剧烈地喘息着,胸脯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霜雾。
她英气的脸上溅了几点污血,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更添几分野性的煞气。
瓦剌亲卫们围在她身边,个个带伤,有的捂着被利爪撕裂的皮甲,有的刀刃崩了口,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对眼前景象的难以置信。
“是……是倭寇的尸首?。”
一个年轻的瓦剌勇士声音发颤,用刀尖挑起一片染血的阵羽织碎片,上面模糊的日式家纹在火光下依稀可辨。
阿利亚的眼神冰冷如铁,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地上那些“怪物”的残骸。
刚才短暂的、却异常惨烈的搏杀画面在她脑中回放:这些“东西”力大无穷,动作虽然不算迅捷,但悍不畏死,寻常刀剑劈砍在它们身上,除非砍断关节或头颅,否则根本无法阻止其行动。它们的爪子异常锋利,能轻易撕裂皮甲。更可怕的是,它们似乎没有痛觉,只有对血肉最原始的、疯狂的渴望。
一个亲卫就是被扑倒后,被活生生撕开了喉咙……那喷涌的鲜血,似乎更加刺激了这些怪物的凶性。
“……日本海边的‘尸人’……”
阿利亚的心沉到了谷底,一个可怕的念头清晰无比地浮现——那源自深海、亵渎生命的恐怖污染,其触角已经伸到了辽东。
而且,彷佛是以一种更诡异、更直接的方式——利用战场上遗留的尸体,这绝非偶然。
“公主。您看。”一名负责瞭望的亲卫突然发出惊恐的嘶吼,指向东北方黑瞎子岭的方向。
阿利亚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雪尘冲天而起,如同一条翻滚的灰色巨龙。
那不是风雪,而是……无数脚步践踏积雪扬起的烟尘。
烟尘之下,是影影绰绰、密密麻麻、如同潮水般涌动的黑影,它们僵硬地移动着,速度不快,但那股沉默而庞大的数量,带来的压迫感足以令人窒息。
借着渐渐昏暗的天光,和亲卫们手中摇曳的火把光芒,阿利亚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那根本不是什么野兽或者残兵败寇。
那是……一支军队?
一支由无数穿着破烂日式盔甲、手持锈蚀刀枪、甚至赤手空拳的……“人”组成的军队。
不。不是人。是尸体。是复活的尸体。
它们肢体扭曲,步伐蹒跚,许多躯体残缺不全,露出森森白骨或灰败的内脏。但它们的眼睛——无数双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微弱、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红色光点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鹰嘴屯的方向,望向了……阿利亚和她身边那微不足道的几十名亲卫。
“嗬……嗬……”
低沉、嘶哑、仿佛从无数腐烂喉咙里挤出来的、非人的声音汇聚成一片模糊而巨大的声浪,如同地狱的潮汐,由远及近,滚滚而来。
那是饥饿的嘶鸣,是对血肉的渴望。
“天……天哪……”一个瓦剌勇士手中的火把差点掉落,脸色惨白如纸,“这……这是……阴兵借道?。”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小队。
面对几十个怪物,他们尚可凭借勇武和火把周旋。
但眼前这如潮水般涌来的、成百上千的复活尸军……这根本就是一场屠杀。
“列阵。。”
阿利亚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劈开了绝望的阴霾,她猛地将长刀指向汹涌而来的尸潮,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被彻底激怒的、属于草原狼王的凶悍与属于帝国妃嫔的钢铁意志。
“瓦剌的勇士。没有退路。”
她的声音在寒风中如同金铁交鸣,“让这些从地狱爬出来的腌臜东西看看,我们手里的刀是什么滋味。”
她一把夺过身边亲卫的火把,高高举起。
跳跃的火焰映照着她沾血的脸庞,如同浴血的女战神:“火。把火把聚起来。结成火圈。给龙卫炮队争取时间。”
亲卫们被她的气势所感染,求生的本能与守护的信念瞬间压倒了恐惧。
他们迅速收缩,背靠背围成一个紧密的圆圈,将手中所有的火把、甚至点燃的衣物,奋力插在身前的雪地上,形成一道微弱却炽热的火焰屏障,同时,仅存的几支枪也被端起,黑洞洞的枪口颤抖着对准越来越近的尸潮。
“吼——。”第一波尸体冲到了火圈边缘。火焰灼烧着它们腐烂的皮肉,发出滋滋的声响和焦臭。
它们身上的菌毯吱吱作响,像是发出的痛苦嘶嚎,尸鬼本能地后退、徘徊,暗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圈内鲜活的血肉,充满了狂躁与贪婪。
火圈暂时阻挡了它们,但也仅仅只是阻挡,更多的尸体从后方涌上,层层叠叠,如同拍击礁石的海浪,不断地冲击、挤压着这脆弱的火焰防线。
火焰在尸体的冲击和寒风下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
“稳住。”阿利亚厉声喝道,手中的长刀已经劈翻了一个试图从火势稍弱处突入的半边脸都烂掉的尸体武士,污血溅了她一身。
亲卫们也奋力挥舞着刀枪,将探入火圈的爪子、头颅砍断、刺穿。每一次攻击都伴随着令人作呕的骨骼碎裂声和粘液喷溅声。
但尸潮的数量太多了。
它们不知恐惧,不知疲倦,火圈在无数尸体的推挤下,肉眼可见地缩小。
一个亲卫动作稍慢,被几只从不同方向伸进来的腐烂手臂抓住,惨叫着被硬生生拖出了火圈。
瞬间,无数尸体扑了上去,撕咬声、咀嚼声、骨骼碎裂声令人毛骨悚然。
“公主。火把快撑不住了。炮队怎么还不到。”一个亲卫绝望地嘶吼,他手中的火把已经快要燃尽。
阿利亚的心也在下沉。
时间。她需要时间。
她挥刀劈开一个扑上来的尸体,冰冷的污血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望向屯口的方向,只有风雪和无穷无尽的尸潮……龙卫炮队的身影,迟迟不见。
难道……要葬身于此?成为这群怪物腹中之食?
她不甘心。她还没有看到朱厚熜征服世界,还没有看到她的钢铁浇铸出更辉煌的帝国。
就在火圈即将崩溃,绝望的阴云笼罩所有人的瞬间——
“轰隆隆——”
“呜——”
一阵沉闷而震撼大地的轰鸣声,伴随着刺破风雪的尖锐汽笛声,如同天籁般从鹰嘴屯的另一侧,从钢铁厂的方向,滚滚传来。
阿利亚猛地扭头望去。
只见风雪之中,数台钢铁巨兽的身影冲破雪幕,疾驰而来。
那是……履带式蒸汽装甲车。由辽东钢铁厂底盘、南京蒸汽机厂动力核心、天机院简陋悬挂系统拼凑而成的原始战车。
车身覆盖着粗糙但厚重的钢板,顶部旋转炮塔上,粗短的炮管正喷吐着火焰。
“是龙卫。龙卫的‘铁牛’战车。”有亲卫狂喜地嘶喊。
炮弹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砸入密集的尸潮之中。烈焰与钢铁破片瞬间将十几具尸体撕成碎片,燃起熊熊大火。
紧接着,战车上的连珠火铳——原始多管机枪——也开始咆哮。密集的铅弹如同金属风暴,横扫尸潮前排,将那些腐烂的躯体打得如同破布般千疮百孔。
履带碾压过积雪和零散的尸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铁牛”战车如同一堵堵移动的钢铁城墙,蛮横地撞入尸群。巨大的冲击力将无数尸体撞飞、碾碎。
蒸汽机喷吐着浓烟,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如同工业文明的咆哮,对抗着来自地狱的死寂。
“援军到了。杀出去。”阿利亚眼中爆发出绝境逢生的狂喜与更加炽烈的战意。
她高举长刀,刀尖直指因炮击和战车冲击而陷入混乱的尸潮侧翼。
“瓦剌的勇士,随我——冲。”
残余的亲卫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紧随着他们的公主,如同最后一支离弦的利箭,从摇摇欲坠的火圈中悍然冲出,带着无边的怒火与复仇的意志,狠狠扎向那亵渎生命的尸潮。
刀光与火光,在漫天飞雪与钢铁轰鸣中,交织成一曲惨烈而壮丽的战歌。
钢铁与血肉的碰撞,文明与亵渎的厮杀,在这辽东的雪原上,达到了最残酷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