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叔的手指在钥匙孔上短暂悬停,像是犹豫着是否要开启一道未知的门。
他的目光在后视镜中与柳淼淼的眼神悄然碰撞,随后又稳稳落在副驾驶座上那个身姿笔直的少年身上。
引擎发动,发出低沉的轰鸣,宛如远古巨兽从沉睡中苏醒。
宝马车恰似裹着夜雾的黑豹,悄无声息且优雅地滑出小区铁门,只留下一串被雨丝模糊的车辙。
门岗旁昏黄的路灯下,路鸣泽的影子被肆意拉长,又粗又短,仿佛是被命运之手随意摆弄的木偶。
小胖子张着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不断滴落,径直钻进领口,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令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他瞪大了眼睛,满心都是难以置信——路明非居然上了柳淼淼的车?这剧情简直比《星际争霸》中隐藏关卡的剧情还要离奇。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盘错乱的棋局,所有的棋子都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都怪这个衰仔!”路鸣泽愤怒地咆哮,狠狠地踹向旁边的不锈钢栏杆,那股力量震得他虎口发麻,仿佛连灵魂都在隐隐作痛。
“要不是他被车撞进医院,爸妈至于吵到摔盘子吗?现在倒好,搭着校花的车玩失踪,他以为自己是偶像剧里的男主角?”
雨丝斜斜地抽打在他的脸上,混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
路鸣泽抱着踢疼的脚踝缓缓蹲下去,眼睁睁看着那辆宝马车的尾灯在雨幕中逐渐缩小,直至变成两颗微不足道的红痣,最终消失在路口,如同他心中那一丝微弱的希望。
车厢内,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弥漫开来,与皮革座椅的冷香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
路明非呆呆地盯着窗外,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将街景搅成了一幅被水泡发的旧胶片,每一个画面都透着岁月的斑驳与沧桑。
路灯像是巨人垂落的睫毛,散发着昏黄而柔和的光芒;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路面上肆意流淌,汇聚成一条色彩斑斓的河,宛如神秘的梦境之河。
巨型屏幕里的明星们笑着,可他们的声音却被隔绝在双层玻璃之外,如同默片里夸张而又失真的表情,显得那么虚幻而不真实。
路明非偷偷地用余光瞥向身旁的柳淼淼。
米白色针织毛衣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她纤细的肩背,宽松的版型让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揣着棉花糖的小兔子,可爱又惹人怜惜。
袖口蓬松的泡泡袖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仿佛比钢琴上跳动的音符还要灵动。
下身的黑色皮质短裙紧紧裹着她笔直的双腿,裙边嵌着的金色链条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碎光,宛如给她的温柔披上了一层金属铠甲,刚柔并济。
黑色长筒袜牢牢地贴在她的小腿上,直至被马丁靴的靴口吞没。
她每一次鞋跟敲在地板上的轻响,都像是藏在温婉外表下的小叛逆,不经意间透露出她独特的个性。
仕兰中学曾经的三大校花,如今只剩下两座孤岛。苏晓樯消失后,柳淼淼的名字依然稳稳地占据着校花王座。
可在路明非的心中,她始终应该站在聚光灯下,接受众人的仰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与自己挤在同一辆车里,仿佛两个世界的人意外地走到了一起。
柳淼淼的眼眸在暗光中如同浸在泉水中的黑曜石,深邃而迷人。
路明非赶紧转回头去,继续看那被雨幕模糊的街景,生怕自己的心跳声会震碎这车厢里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宁静。
他在心里自嘲,不过是蹭了趟顺风车,怎么搞得像偷拆了上帝的礼物盒似的,自己这衰仔的人生,就是如此拧巴,总是在不经意间陷入尴尬的境地。
然而,柳淼淼却一直在静静地看着他。
窗外的街景对她来说,早已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地图。
可这个少年的侧脸,却比任何风景都要让她感到好奇。
他的睫毛上沾着些许雨水,宛如受惊的鸟雀抖落的羽毛,带着一丝脆弱;眼底藏着的东西,比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还要复杂,是落寞,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疲惫?她试图从他的眼神中解读出更多的信息。
“路明非同学。”
赵叔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宛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路明非像被按了启动键的机器人,“唰”地一下坐直了身子,背脊硬得仿佛能架起锅煎鸡蛋,紧张地回应道:“到!”尾音还带着点课堂上被老师点名时的颤音,他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对自己的失态懊恼不已。
后视镜里的赵叔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暖意,轻声说道:“不用绷得那么紧,淼淼说你是她的朋友。”
“朋友……哈哈,是啊,朋友!”路明非挠着头,手指不自觉地把头发搅成了鸡窝,模样有些滑稽。
“这座位太舒服了,比我们家沙发还软,我有点激动,真的就一点点……”废话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从他嘴里涌出,他越说越慌,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正在漏气的气球,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其实也不是因为舒服,就是……就是……”
“赵叔是说门禁的事。”
柳淼淼适时地开口,声音轻柔得如同棉花糖,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的门卡,大概刷不开新系统哦。”
路明非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伤疤。
她居然注意到了?那个被他揣在裤兜里,已经磨得掉漆的蓝色卡片,就像一块显眼的胎记,让他感到无比窘迫。
赵叔透过后视镜,递来一个理解的眼神,温和地说:“小区前几年换了智能闸机,旧卡得去物业激活。等下我陪你过去说一声,省得保安为难你。”
“不用不用!太麻烦您了!”路明非连连摆手,心里却在暗暗叹气。
衰运这东西,就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撕下来一层,还有一层紧紧黏着。
小时候弄丢红领巾,中学时错过末班公交,现在连回个家,都得跟物业解释半天——他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世界一屁股债,这辈子来还债了?
宝马车在雨幕中加速前行,银色车身划破积水,溅起两道晶莹的弧线,宛如古龙展开的鳞翼,带着一种神秘而优雅的气息。
路明非默默地数着掠过的路灯,每一盏路灯都像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节点,一闪而过,却又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突然,他听见柳淼淼轻声说道:“其实我也被拦过一次,忘了带业主卡,保安大叔盯着我看了好久才放行。”
他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她,只见她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梨涡,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温暖而动人。
“大概觉得我不像住在这里的人吧。”
路明非本想说“怎么会”,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可能您太像仙女了,保安大叔以为是仙女下凡来视察呢。”
说完,他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埋进座椅里,觉得自己说出的这句话,比数学考砸了还要丢人,简直就是胡言乱语。
柳淼淼却笑出了声,那笑声清脆悦耳,如同风铃被风轻轻撞响,在车厢内回荡。
“路明非同学很会说话嘛。”
赵叔把车稳稳地停在加州阳光的大门外。
雨已经小了许多,风卷着潮湿的桂花香轻轻掠过鼻尖,其中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仿佛在提醒着人们,生活中总是充满了各种复杂的味道。
路明非推开车门,脚刚沾地,就像被定住了一般,僵在原地。
雕花铁艺大门足有两人多高,青铜藤蔓缠绕着镀金灯柱,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都清晰可见,仿佛是用尺子精心量过般规整,透着一种精致而奢华的气息。
大理石门柱上嵌着电子屏,滚动播放着“私人领地,非请勿入”的烫金字体,威严而冷漠。
射灯从地下斜射上来,将整个门岗照得如同奥斯卡颁奖礼的后台,明亮而耀眼。
穿着黑色西装的保安站得笔直,白手套在雨夜里泛着冷光,他们的目光扫过来时,带着一种精密仪器校准般的审视感,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加州阳光?路明非使劲眨了眨眼,试图在记忆中寻找那个熟悉的小区。
在他的记忆里,这里应该是锈迹斑斑的铁门,门房大爷总是在收发室里打盹,夏天的傍晚,会有卖冰棍的推着自行车吆喝,孩子们举着水枪在喷泉广场上疯跑,水珠溅在小卖部的玻璃柜上,映出五颜六色的泡泡糖包装,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可现在,喷泉池里的水清澈得如同一块纯净的蓝宝石,却不见一片落叶,寂静得有些诡异。
广场上铺着新换的花岗岩,光脚走上去,能冰得人跳起来,那种冰冷仿佛能直接穿透脚底,直达心底。远处的别墅亮着灯,落地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听不到电视声,也闻不到谁家炒菜的香味,只有风穿过铁艺花纹时发出的呜呜声,像是空房间里孤独的叹息。
“是不是觉得陌生了?”柳淼淼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马丁靴踩在积水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在这寂静的世界里奏响的一曲独特乐章。
“前年重新翻修过,连松鼠都搬家了呢。”
路明非摸了摸裤兜里的旧门卡,塑料边缘已经被磨得圆滑,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原来,有些地方不是被时间啃噬得只剩骨头,而是被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却也因此失去了曾经的人气。
他忽然想起《魔兽世界》里被重建的暴风城,再辉煌壮丽,也找不回最初的那份烟火气了,就像现在的加州阳光,变得如此陌生而遥远。
雨刷在宝马 7系的挡风玻璃上划出半透明的扇形,雨幕如同被按了慢放键的瀑布,沿着玻璃的弧度缓缓流淌,仿佛时间也在这里放慢了脚步。
柳淼淼就坐在那片流动的水晶里,米白色羊绒裙包裹着她的肩线,宛如浸在月光里的羊脂玉突然有了生命的体温。
膝头精装书的银质书签闪着冷光,书页间飘出的雪松香混着雨气弥漫开来——那是一种昂贵而独特的味道,路明非心想,贵得足以买下他鞋柜里所有的帆布鞋,这让他越发感到自己与她之间的差距。
后颈的汗突然炸开,像是被撒了把生石灰,热辣辣的。
他盯着自己那双磨出毛边的帆布鞋,泡发的鞋带如同两条溺水的蚯蚓,显得那么寒酸。
这大概是全小区最寒酸的“骑士靴”了,正哆哆嗦嗦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抬步时,他不小心被路沿石绊了个趔趄,手忙脚乱地扶住车门框,指尖撞上镀铬饰条,那冰冷的触感就像咬了口冬天的铁块,瞬间传遍全身。
柳淼淼的手轻轻搭上来,带着钢琴家特有的薄茧,温凉的触感仿佛刚刚离开黑白琴键。
可路明非的手心却烫得能煎熟鸡蛋,脑子里像是有烟花在炸开:完了完了,这要是在漫画里,分镜肯定会给我一个大特写,再配上一个“哐当”的拟声词,把我的狼狈展现得淋漓尽致。
“噗嗤。”柳淼淼的笑声如同碎冰撞在水晶杯上,清脆悦耳,尾音还卷着钢琴琶音似的颤音。
路明非的耳尖“嗡”地一下烧了起来,他心想,这姑娘看着温婉,眼睛却亮得像探照灯,专照人最狼狈的地方,就像猫捉老鼠前,总要先逗弄一番。
副驾驶座的赵叔突然清了清嗓子,那声咳嗽就像老式座钟的齿轮突然卡了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路明非眼角的余光瞥见赵叔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泛白,仿佛要捏碎什么,活脱脱像中世纪守着宝藏的恶龙,只不过它守护的是穿着羊绒裙的公主,而自己只是个连盔甲都买不起的穷小子,却揣着一颗炽热而又生锈的心,莽撞地闯进了城堡。
柳淼淼蜷了蜷手指,把半湿的发梢别到耳后,珍珠耳钉在雨夜里闪了闪,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路明非,”她的声音裹着雨丝飘过来,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保安亭的灯坏了,我送你过去好不好?”
路明非感觉舌头突然打了个死结,慌乱地摆手道:“不了不了!我这种……嗯……夜行生物,黑暗里跟开了导航似的!就像蝙蝠侠!虽然我没有蝙蝠车,只有这双破球鞋……”内心的弹幕已经疯狂刷屏:路明非你个白痴!蝙蝠侠会对着女生语无伦次吗?你现在就像一台卡带的复读机,而且还是劣质品!
柳淼淼的睫毛垂了下去,长而密,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没有说话,指尖轻轻划过车窗上的雨痕,仿佛在弹奏一段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旋律。几秒钟后,她抬起头,眼底那点转瞬即逝的失落已经被笑意掩盖:“那好吧,路上小心。”
车门关上的瞬间,路明非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如同被雨打落的玉兰花瓣,无力地黏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最终被碾成泥,消失在这个雨夜。
赵叔发动汽车时,引擎发出低沉的吼声,如同困兽的咆哮。
宝马车碾过积水潭,溅起的水花打在路明非的裤腿上,冰冷的感觉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他望着车尾灯,那两颗如流星般的光点渐渐坠进小区深处,自动门缓缓闭合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雨又大了些,雨滴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仿佛是命运的嘲笑。
原来,有些人的出现,就像雨天里突然钻进伞底的阳光,短暂得让人以为是幻觉,却又在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路明非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只知道那股雪松香还残留在指尖,如同一个温柔的诅咒,缠绕着他,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