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方亮着冷光的屏幕前,路明非蜷在电竞椅里,像只把自己缩成球的猫。
屏幕上是星际争霸的战场。他指尖按在键盘上,指节泛着白,倒像个蛰伏了半宿的虫族战术家——至少他自己这么骗自己。
开局的提示音刚落。
他鼠标一划,虫族基地的菌毯开始蔓延,淡紫色的菌丝在虚拟土壤里钻动,像某种活物在呼吸。
“爆小狗”的指令敲下去时,他喉咙里滚过一声低骂。
“也就这会儿能当回‘指挥官’了。”
小狗从幼虫里钻出来的瞬间,屏幕光映在他眼底。
那不是普通的光。
是细碎的金,像有人把星星揉碎了撒进去,却又藏着点狠劲——活脱脱从基因深处唤醒的杀戮机器,细腿踏过菌毯时,连空气都带着虫族特有的狂暴味。
同时,他派了王虫。
王虫展开膜翼,在虚拟宇宙里飘着,像颗会呼吸的侦查孢子。
它的生物感应波一圈圈荡开,路明非盯着屏幕角落的小地图,连老唐偷偷补了个农民都看得清楚。
“这家伙今天手速怎么慢得像生锈的拖拉机?”他嘀咕着,指尖却没停。
运营层面,他算得精。
农民在矿场里钻进钻出,路明非操控它们的动作,像个研究生态平衡的生物学家——精准到每只农民的采矿间隔都差不了半秒。
每只农民都有自己的位置,在虚拟的生态链里转着圈,不慌不忙。
正因如此,矿脉的数字涨得稳。
虫族大军的骨架,就这么一点点搭起来了。
很快,混合部队成型了。
小狗在前,蟑螂垫后,毒爆虫滚在中间,像一场黑色的海啸。
它们浩浩荡荡地冲出去,密密麻麻的影子盖过屏幕,所到之处,连虚拟的光都像被吞了。
路明非盯着那波虫群,突然有点恍惚——原来只有在这儿,他才不用怕“搞砸一切”。
老唐那边的屏幕肯定亮了。
路明非能想象到老唐皱眉的样子——那家伙总爱把眉头拧成疙瘩,像谁欠了他五百美元。
果然,聊天框跳出来一行字:“不是,我都不当人了你居然还能赢我?”
字里的难以置信快溢出来了,还掺着点不甘,像被抢了骨头的狼。
紧接着又是一行:“再切一盘!”
路明非笑了。
这语气,活脱脱要拔剑再打的勇士,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抢世界冠军呢。
“来!”
他敲下这个字时,指尖有点抖。
不是怕,是兴奋——像饿了很久的人闻到了面包香。
他抬头瞥了眼屏幕反光里的自己。
眼底的金亮得更明显了,像燃烧的恒星,烫得人不敢直视。
“可别输得太难看啊,路明非。”他跟自己说。
这一次,老唐没再藏着。
路明非先看到的是老唐的手。
视频通话的小窗口里,老唐的手臂垂在键盘旁,突然动了。
不是普通的动。
是骨骼在皮肤下扭曲,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不是人的骨头,是更粗、更硬的结构,表面还带着细微的棱纹,像远古恐龙的化石。
路明非的呼吸顿了顿。
是龙骨。
皮肤没破,可谁都看得出来,那胳膊里的骨头早换了。
局部龙化——只有顶级混血种才玩得转的活儿。
到了这步,混血种哪还是人?
是披着人皮的龙,血管里流的都是带火的血,一握拳就能碎了砖头。
路明非盯着那截胳膊,突然觉得指尖有点凉。
游戏再次开局。
压力瞬间压下来,像座山砸在胸口。
老唐的手速起来了。
APM的数字跳得疯,像宇宙里的脉冲星,闪得人眼晕。
路明非盯着那数字,突然想起楚子航说过的“神经反应速度”——老唐这速度,怕是神经髓鞘都被龙血强化过了,信号传得比光还快。
操作更细了。
每个指令都准到原子级,兵营放得快,重工落得稳,连枪兵的走位都没偏差。
路明非揉了揉眼睛。
这还是老唐吗?
之前那个打游戏爱走神的家伙,怎么突然成了“战术大师”?
可再看战术风格——还是老唐那套,爱用多线,爱偷矿,藏都藏不住。
路明非松了口气。
还好,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老唐,不是什么世界冠军代打。
老唐的运营疯了。
兵营像从地下长出来的钢铁堡垒,一秒一个枪兵,涌出来就是潮水。
掠夺者跟在后面,肩甲的炮口闪着冷光。
另一方面,地堡和防空搭得密。
按的是建筑学原理,错落有致,像在基地外筑了道长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路明非的虫群撞上去,第一次就撞了个满怀。
他没停。
小狗冲,蟑螂顶,刺蛇喷酸液,一波接一波,像海浪拍着礁石。
可每次都被老唐挡回来。
老唐的人族部队像长了眼睛,集火、拉扯,配合得严丝合缝,地堡的炮火还在旁边补刀。
虫族的尸体堆在屏幕上,像黑色的小山。
路明非咬着牙,额头的汗滴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更糟的是多线操作。
老唐分了支兵,搭着运输机,像幽灵舰队似的,绕到路明非的分矿。
运输机打开的瞬间,枪兵涌出来,对着农民开枪。
路明非反应慢了半拍。
分矿的农民倒了一片,矿脉的数字瞬间停了。
像生态系统突然断了链,整个运营都乱了。
“靠!”他骂了句,手忙脚乱地调兵回防,可已经晚了。
路明非盯着屏幕,突然觉得有点累。
他像个在黑暗里找光的探险家,虫群是他唯一的火把,可老唐的防线太硬,火把快烧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又动了——再试最后一次。
机会在一次大规模进攻里来了。
老唐的部队调动时,漏了个缺口。
就一秒。
路明非抓住了。
雷兽冲上去,厚重的甲壳撞开地堡,飞龙在天上喷着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那一瞬间,屏幕上的光炸开来,像绚烂的烟火,虫族大军顺着缺口涌进去,势不可挡。
可老唐没慌。
他的手在键盘上翻飞,比刚才还快。
人族部队迅速集结,像敏捷的猎手,绕到虫族侧面。
枪林弹雨砸下来,虫族的酸液喷过去,两种能量撞在一起,屏幕都在抖。
双方的尸体堆得更高了,像两座小山,谁都没退。
局势胶着时,老唐动了真格。
他的手臂又变了——龙骨的棱纹更明显了,皮肤下的血管涨起来,泛着淡金色。
超强反应被激活了。
路明非看着屏幕,老唐的部队突然像被施了魔法,每一个枪兵都在躲酸液,每一个掠夺者都在精准集火。
极限微操。
像在微观世界里做手术,一点都不差。
这一击,破了路明非的最后防线。
“GG!”
他无奈地敲下这两个字母,像谁在黑暗里叹了口气。
可眼底的金没暗,反而更亮了——像不服输的狮子,盯着猎物不肯松口。
他点了“再次对战”,手指没停。
老唐的视频窗口里,传来一声笑。
带着玩味,像逗猫的人看着爪子又伸过来的猫。
“行啊,路明非,够能扛。”
“废话,”路明非回了句,声音有点哑,“输也要输得好看点。”
屏幕上的对战按钮亮了。
新的战场展开,像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场狂欢,谁都没打算停。
三天前,老唐做了个梦。
不是什么好梦。
光怪陆离的,像被扭曲的现实,细节记不清了,可那股心悸还在——从灵魂深处冒出来,缠在骨头上,甩都甩不掉。
前些日子,这梦总来找他。
梦里是黑的,空得很,连回声都没有。
只有个小孩,声音嫩嫩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熟悉,一遍遍地叫“哥哥”。
那声音在黑暗里飘着,像穿越了几百年,撞在老唐的心上。
他总觉得,那声音里藏着什么——是被封了很久的记忆,想冲破枷锁,出来见光。
老唐,本名罗纳德・唐。
现居布鲁克林穷人区,住的公寓漏雨,一到下雨天,天花板就滴着水,像谁在哭。
他是华裔,小时候被一对美国夫妇收养。
可那段漂洋过海的路,他记不清了——像被人擦了记忆,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连“家”是什么都没概念。
高中辍学后,他就靠命换钱。
猎人这行,危险得很,下墓、找宝藏,哪次不是跟死神擦肩而过?
可他熟,像熟门熟路的老司机,再危险的任务,到他手里都能搞定。
同行都叫他“唐哥”,说他胆子大,运气好。
只有老唐自己知道,他有个致命的弱点——路痴。
每次出任务,都能在目的地迷路,像被什么东西捉弄,绕来绕去找不到北。
可奇了怪,每次都能误打误撞完成任务。
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护着他,让他一次次从死神手里逃出来。
“纯阳之体?”他以前跟同行开玩笑,“可能吧,鬼怪见了我都得绕路。”
同行们总爱说灵异事件。
酒馆里,喝了酒的猎人会拍着桌子,说下墓时见了鬼火,听了女人哭,说得活灵活现。
老唐从不插嘴。
他没遇过——一次都没有。
像被神罩着,那些诡异的东西,连他的边都碰不到。
可最近的梦,让他慌了。
他总觉得,平静要没了,像暴风雨前的宁静,闷得人喘不过气。
梦里的小孩,开始只是叫“哥哥”。
声音里满是依赖,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的孩子。
可到了最后,小孩总会说一句话。
一句让老唐毛骨悚然的话——“哥哥,吃掉我吧。”
每次听到这话,老唐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攥住。
是本能的抗拒,是恐惧,是排斥,像潮水似的,一下子把他淹了。
他不敢答应。
他总觉得,一旦点头,就会掉进无尽的黑暗,做什么后悔一辈子的事——那是对自己灵魂的背叛,连骨头都会疼。
好在三天前的梦之后,小孩没再出现。
可老唐的不安,反而更重了。
他摸着自己的胳膊,总觉得皮肤下有什么在动——像种子在发芽,要钻出来,把他变成另一个人。
老唐的生活,从那天起,彻底偏了。
他是被饿醒的。
不是普通的饿,是从五脏六腑里冒出来的饥饿,像有只野兽在啃他的内脏,疼得他直冒冷汗。
他爬起来,踉跄着走到镜子前。
然后,他愣了。
镜子里的人,有一双黄金瞳。
不是染发似的浅金,是熔铁般的灼热,瞳孔里还缠着古奥的纹路,像封印了千年的地狱之火。
那股压迫感,差点把他的灵魂都震碎——像面对远古的神,连呼吸都不敢重。
还好,他的眉毛是下垂的。
软乎乎的,像画歪了的括号,缓和了那股凶气,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可怕。
“我还在做梦?”他嘀咕着,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剧痛传来,疼得他龇牙咧嘴。
不是梦。
是真的。
饥饿感又上来了。
比刚才还凶,像要把他的胃翻过来。
他踉跄着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面包、牛奶、剩下的披萨,不管是什么,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像饿了三天三夜的狼,嚼都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
他吃了平时三天的量,肚子才稍微不叫了。
那股濒死的虚弱感,也退了点。
老唐摸着自己的肚子,突然笑了。
是苦的笑。
他知道,自己变了。
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被激活了——不是人的东西,是龙的东西。
这变化是福是祸,他不知道。
可他知道,他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早上,老唐醒得早。
他伸了个懒腰,突然发现,自己能控制身体里的“东西”了。
他集中注意力,盯着自己的胳膊。
皮肤下的骨骼,开始慢慢变形。
不是暴力的扭曲,是缓慢的、精准的变化——肱骨变粗,尺骨上长出细微的骨刺,关节处的软骨变得更厚,像涂了层金属。
他摸了摸胳膊,皮肤还是软的,可底下的骨头,硬得像钢铁。
是龙骨。
他学医的朋友说过,人的骨骼有哈弗斯系统,是营养输送的通道。
可他现在的骨头,哈弗斯系统更密,更粗,像为了输送更多的能量——龙的能量。
他试着握拳。
力量涌上来,像潮水似的,从骨头里冒出来,顺着血管流到指尖。
他对着墙,轻轻一拳。
“咚”的一声,墙没破,可他的手不疼——连点红印都没有。
他又试了试听力。
窗外的风声,楼下的脚步声,甚至隔壁老太太翻报纸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像在他耳边响。
他的感知力,翻了倍。
像从黑白世界,突然跳进了彩色的世界,什么都看得清,听得明。
老唐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街区。
阳光照在他身上,暖乎乎的。
他突然想起蜘蛛侠——那个穿着红衣服,在楼间荡来荡去的英雄。
他会不会也能那样?
用这股力量,护着这片街区,护着那些像他一样的穷人?
可他又怕了。
力量是糖,也是毒药。
吃多了,就会忘了自己本来是谁——他怕自己最后,连“老唐”都不是了。
老唐还是没忍住。
他打开了星际争霸。
当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他知道,新世界的门,开了。
他的视觉被强化了。
每帧画面都清晰得可怕,连游戏里像素的跳动都看得清——小狗的细腿上,有细微的纹路;枪兵的盔甲上,有虚拟的刮痕。
他的反应速度,也跟上来了。
指尖按在键盘上,信号传得几乎没有延迟,像他的手和屏幕连在了一起。
操作行云流水,一点都不卡。
他以前玩得就不错,现在更是如虎添翼。
他操控着高阶圣堂武士,释放灵能风暴——淡蓝色的能量炸开,像天上的雷,所到之处,敌人全成了碎片。
他指挥着部队,像将军带着千军万马,在战场上纵横捭阖。
攻击时,像精准的手术刀,一下就戳中敌人的要害;防守时,像坚不可摧的堡垒,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屏幕上的胜利提示,一次又一次跳出来。
老唐看着那些提示,突然觉得有点空。
像世界末日前的狂欢,再热闹,也只是暂时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皮肤下的龙骨,还在微微发烫。
“这就是超级英雄的力量吗?”他轻声说,声音里满是迷茫,“可我,还是想当老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