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谷城望向路明非身旁的两个女孩时,眼底的感激像浸了温水的糖,慢慢化开。
他的目光扫过陈雯雯垂在身侧的手——那双手刚帮路明非擦过嘴角的饭粒,指尖还沾着点保温盒里的鸡汤油星,又落在柳淼淼袖口别着的银色琴谱夹上,最后才定在路明非乱糟糟的头发上:“这孩子打小就像只躲在墙角的猫,见人就往阴影里缩。今天能有你们俩陪着,比给他塞十只烤鸡还让他开心。往后在学校,多照看照看他。”
路明非的嘴角抽了抽,声音压得比病房里的消毒水味还淡:“叔,我那叫内向,不是孤僻——上次班里篮球赛,我还帮楚子航递过水呢!”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没上过场?活像只被人戳了肚皮的寄居蟹,想缩回去,壳却卡在石头缝里。
陈雯雯先笑了。
她的笑不是柳淼淼那种脆生生的,是像初春的风拂过湖面,连波纹都透着温柔:“叔叔放心,文学社本就是抱团的地方,路明非是我们的社员,我这个社长自然要护着,就像护着书架上最容易掉页的旧书。”
她说着,指尖轻轻碰了碰路明非的胳膊。
那力道轻得像羽毛,却带着点不容错辨的黏连感——仿佛只是碰一下,就能在他袖子上留下属于她的印记。
柳淼淼紧跟着开口,声音里还带着点刚练完琴的雀跃,指尖无意识地在身侧敲着琴键的节奏:“我现在是他同桌呀!上周老师调座位,把我从第三排调到他旁边了——苏晓樯同学嫌他上课总偷偷看漫画,主动跟老师换的。”
路明非的脑子“嗡”了一声。
苏晓樯?那个能把他的《星际争霸》光盘掰成两半的大小姐?她会主动换座位?
他偷偷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疼,不是做梦。可怎么想都觉得离谱,就像有人告诉他“成龙大哥要跟你组队打游戏”,荒诞得能让他笑出声,又怕这笑声一出来,梦就碎了。
“我咋不记得……”他嘟囔着,声音里的不确定像泡了水的棉花,“上周我还跟苏晓樯抢最后一包薯片来着。”
路谷城见三人凑在一起说话的模样——陈雯雯帮路明非理了理歪掉的病号服领口,柳淼淼把刚剥好的橘子递到他嘴边——脸上的笑意深了些:“你们年轻人聊,我公司还有批货要盯,先走了。”
走到病房门口时,他突然回头,给路明非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拇指翘得老高:“我大侄子,有出息!”
路明非彻底懵了。
他看着叔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缠满线的毛线:“有出息?我这是被当成要跟两个校花搞三角恋的人生赢家了?可我连给她们买杯奶茶都要纠结半天——毕竟我的钱包比我的脸还干净。”
他只能干笑着说烂话:“叔,您是不是跟路鸣泽看了同本狗血漫画?这剧情比我昨天梦到的还离谱。”
路谷城走进停车场时,钠灯的光透过梧桐叶的破洞,在车身上织成碎金似的网。
他拉开驾驶座车门,还没坐稳,婶婶的声音就像根带刺的藤,缠了上来:“鸣泽,你记着,以后离那个叫陈雯雯的远点儿!听见没?”
路鸣泽正在玩手机的手顿了顿,翻了个白眼,少年的不耐烦像没盖紧的汽水,冒着泡:“妈,红斑狼疮是自身免疫病,不是流感,不会靠呼吸传染——生物老师上周刚在课上讲过,您当时还在家长群里夸老师讲得好呢。”
“我不管什么免疫不免疫!”婶婶的声音瞬间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只要带个‘病’字,就晦气!哪天她把病气过给你,我看你爸找谁哭去!”
路谷城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眼前突然闪过陈雯雯的样子——白裙子,浅笑着帮路明非盛汤,连递勺子的姿势都透着教养。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婶婶说的“晦气”,倒像图书馆里晒着太阳的旧诗集,干净得很。
“人家姑娘挺好的,”他忍不住开口,声音有点闷,“刚才在病房,她还帮明非擦嘴呢,比咱们家那俩小子细心多了。”
婶婶猛地转头,眼睛瞪得像铜铃,手指几乎要戳到路谷城的鼻尖:“你个没骨气的!才见人家一面就帮着说话?我看你是被那白裙子晃花了眼!她接近路明非能有什么好心?说不定是瞧着咱们家虽然不富,好歹有套房子!”
路谷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被泼了红墨水又掺了白涂料。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陈雯雯家开的是连锁咖啡厅,比咱们家有钱多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跟正在气头上的婶婶讲道理,就像跟路明非抢最后一口饭,纯属自讨没趣。
他只能发动车子。
引擎的轰鸣声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撞出回声,可婶婶的话还在耳边绕:“你看她那眼神,笑的时候眼尾都勾着人,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装,长大了还得了?路明非那傻小子,怕不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妈!”路鸣泽终于忍不住了,“陈雯雯是学校的校花,追她的人能从校门口排到街尾,人家用得着骗路明非?”
“反了!你们父子俩都反了!”婶婶气得胸口起伏,伸手就往方向盘上抓,“我辛辛苦苦为这个家,你们倒好,帮着外人欺负我!”
路谷城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下意识地一脚踩死刹车。
轮胎在柏油路上撕出刺耳的尖叫,车子像疯了的野马,左右乱晃。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跳动,路鸣泽的尖叫和婶婶的咒骂混在一起,最后“吱”的一声,车子在离护栏两指远的地方停住。
冷汗顺着路谷城的脊梁往下淌。
他转头看着婶婶,声音里带着抖:“你疯了?这要是撞上去,咱们仨都得交代在这儿!”
婶婶的理智早被怒火烧光了。
她“砰”地推开车门,高跟鞋在地上敲出急促的“哒哒”声,像密集的鼓点。昏黄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连路鸣泽的哭声都没回头看一眼。
路过的行人停下脚步,好奇地往这边瞅。
那些目光像细碎的玻璃,扎在路谷城的脸上。他咬着牙,把路鸣泽的哭声按下去:“别哭了!再哭我把你扔在这儿!”
路鸣泽抽噎着,眼泪挂在脸上:“爸,我们不找妈妈了吗?”
路谷城发动车子,引擎的声音里带着股狠劲:“找什么找?她想找死,别拉上我们!”
车子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后视镜里,婶婶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像被随手丢弃的垃圾。
病房里的饭香还没散。
路明非正把空快餐盒叠在一起,陈雯雯蹲在地上捡他掉在床底的纸巾,柳淼淼拿着湿巾擦桌子——她擦得格外认真,连桌角沾着的一点饭粒都要反复擦三遍,指尖沾着的琴键滑石粉在桌面上留下淡淡的白痕。
突然,陈雯雯的手机响了。
不是普通的铃声,是她特意设的钢琴曲《月光》片段,在安静的病房里像碎冰落在玻璃上,格外突兀。
她拿起手机时,指尖还沾着点床底的灰尘,可看清屏幕上的消息时,脸色瞬间白了——不是那种苍白,是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的纸,连嘴唇都透着青。
路明非瞥见她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他想打趣“社长你这表情,跟看到楚子航没带刀一样吓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陈雯雯的手在抖,连手机屏幕都跟着晃,那不是吓的,是像藏着什么不敢说的事。
“社长,你没事吧?”他试探着问,声音放得很轻。
陈雯雯没说话,只是把手机往他面前递。
她的指尖擦过路明非的指腹时,刻意顿了半秒,像在确认什么,白裙的裙摆也悄悄往他那边挪了一寸——仿佛只要离他近一点,就能把那点不安压下去。
路明非接过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像蚂蚁,爬得他眼睛疼。
直到看到专家最后那句总结,他才皱着眉念出声:
“半脑当全脑用?”
这七个字像块冰,砸在病房里。
柳淼淼擦桌子的手停了下来,湿巾掉在地上,她也没捡,只是盯着路明非手里的手机:“什么意思?是说……路明非的脑子有问题?”
路明非没回答。
他的脑子正嗡嗡作响——原来他这颗衰仔的脑袋,连坏都坏得这么特别。半脑当全脑用,跟他这人一样:一半是想躲进壳里的乌龟,怕被人笑话;一半是硬撑着的狮子,总盼着能有点不一样。
可现在看来,就算不一样,也是“不一样的衰”。
他继续往下翻消息记录,手指划过屏幕时,突然看到陈雯雯给专家发的私信:
“能不能别让他知道真相?我会慢慢帮他适应,他只需要跟着我就好。”
路明非的手指顿住了。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突然变浓,混着陈雯雯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还有柳淼淼指尖残留的松香,缠成一团让他喘不过气的网。
他抬头看向陈雯雯,对方正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望着他,像在看一件稀有的宝贝。
可那眼神里,藏着点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温水煮青蛙,温柔是真的,想把他困在这温柔里,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