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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觉得自己陷在一片假得离谱的黑暗里。

不是纯粹的黑,是裹着温吞暖意的黑,像被泡在加了糖的墨水里。每一寸皮肤都能摸到那种黏腻的暖,可五脏六腑却冷得发颤,仿佛有冰碴子在血管里滚。

他想动,指尖却重得像拴了铅块。

连撑开眼皮都要拼尽全力。睫毛黏在一起,每一次颤动都带着滞涩的疼,像在撕一张没干透的纸。

“醒了?”

软乎乎的声音飘过来,像棉花糖裹着细针。路明非歪过头,视线花了三秒才聚焦——柳淼淼坐在床边,手里捏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湿毛巾,米白色针织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上淡青色的血管。

阳光落在她发顶,发梢泛着浅金的光,连她垂着眼的样子,都像幅精心画出来的“温柔画像”。

可路明非心里的警报铃响了。

他太清楚这种“温柔”了。就像商场里摆在橱窗里的假花,看着鲜活得能滴水,碰一下才知道是硬邦邦的塑料。

“水……”他挤出个单音节,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连吐槽的力气都快没了。

柳淼淼立刻起身。她拿杯子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倒水时还把杯子贴在手心捂了捂,才递过来:“温的,慢慢喝。”

路明非靠在枕头上,盯着她递杯子的手。那只手很稳,指尖没碰他的手指,保持着一厘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显得贴心,又透着点刻意的疏离。

“谢……”他刚开口,就被毛巾捂住了额头。

毛巾的温度比皮肤凉一点,擦过眉骨时,路明非下意识地躲了躲。

“别动呀。”柳淼淼的声音又软了些,指尖却轻轻按住了他的太阳穴,没让他躲开。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劲儿,“医生说你烧刚退,一出汗又该反复了。”

路明非心里的吐槽立刻炸了锅:这位钢琴仙女怕不是练过“温柔刀”?擦个汗跟审犯人似的,还带“强制配合”的?早知道那天救她的时候,就该让她多淋两秒雨,省得现在被她“温柔管制”。

可他没敢说。一来喉咙疼得厉害,二来……他瞥见柳淼淼的指尖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打了个圈,那动作细得像弹钢琴时的颤音,却让他突然慌了——这温柔太标准了,标准得像按剧本演的。

就像《FakeLove》里唱的那种假,明明带着刺,却裹着糖衣。

“你说……”柳淼淼忽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天和你一起的女生,叫什么来着?”

路明非喝水的动作顿住了。

苏晓樯。

这个名字像根生锈的钉子,突然扎进脑子里。他想起雨里那个扭曲的手臂,想起自己嘶吼着“你可不能有事”,想起救护车的红灯在雨幕里跳得刺眼。

可现在呢?

叔叔婶婶刚才在病房外吵架,提了他的医药费,提了他“夜不归宿”,连柳淼淼都坐在这儿“贴心”照顾他,却没人问一句“那个和你一起送过来的女生怎么样了”。

仿佛苏晓樯从来没存在过。

路明非的手指攥紧了杯子。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暖得特别假,像冬天里贴在身上的暖宝宝,只能捂热表面,捂不热心里的空。

“你不记得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风吹过漏风的铁皮管,“就是……昨天雨里,和我一起被抬上救护车的女生,穿红色外套的。”

柳淼淼的动作停了。她抬眼看他,眼神里藏着点路明非看不懂的东西,像钢琴键下藏着的暗音:“红色外套?”

她歪了歪头,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可昨天雨里,我只看见你一个人啊。救护车来的时候,担架上只有你。”

路明非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盯着柳淼淼的眼睛。那双眼很亮,像盛着星星,可眼底深处却没什么温度,像在看一个说胡话的人。

“不可能!”他猛地拔高声音,喉咙的疼瞬间翻涌上来,“我明明救了她!她手臂都断了,浑身是血,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

“路明非,你别急呀。”柳淼淼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动作温柔得能掐出水,“医生说你昏迷的时候,可能出现了幻觉。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幻觉?

这两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路明非的心里。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跟叔叔说“看见窗外有会飞的猫”,叔叔笑着说“你又在瞎想”;想起他跟同学说“看见操场角落有发光的虫子”,同学笑着说“路明非你是不是科幻片看多了”。

原来全世界都在配合着演一场戏,只有他一个人当真。

“最残忍的fake不是欺骗,”路明非盯着天花板,声音哑得像要裂开,“是全世界都配合着假装,某个人从来没存在过。”

柳淼淼没接话。她拿起空杯子,转身走向饮水机。水流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像在给这场虚假的对话打节拍。

路明非看着她的背影。阳光从她肩膀后面透过来,把她的侧影描得很淡,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漂亮,却一碰就会花。

他忽然觉得可笑。自己还以为救了人,还以为有人会记得苏晓樯,结果呢?连身边这位“温柔仙女”,都在不动声色地告诉他:你记错了,那都是假的。

与此同时,卡塞尔学院的校长办公室里,空气冷得像结了冰。

诺玛的虚拟投影悬浮在办公桌前,蓝色的光映得昂热的脸有些阴鸷。她手里的数据流飞速滚动,每一行红色标记都像在尖叫。

“路明非的精神波动异常加剧。”诺玛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时快了半拍,“他反复提及‘苏晓樯’,但数据库显示,这个名字对应的身份信息,正在以每小时17%的速度消失。”

昂热的手指敲在桌面上,节奏快得像打鼓。他面前的屏幕上,正同步着滨海市人民医院的实时画面——路明非躺在病床上,眼神空空地盯着天花板,柳淼淼站在饮水机旁,背影安静得像个影子。

“‘世界线修正’的速度在加快。”昂热的声音沉得像铁块,“那个叫柳淼淼的女孩,背景查清楚了吗?”

“柳淼淼,仕兰中学高三学生,钢琴特长生。中国分部执行局的专员周樱的学生。”诺玛调出资料,蓝色的光在空气中展开,“父母为路明非老家最大的琴行老板,无异常血统反应。但她对路明非的‘关注’,太刻意了。”

昂热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柳淼淼的侧影上。她正拿着装满水的杯子转身,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递向路明非——那笑容标准得像教科书里的“温柔范本”。

“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昂热冷笑一声,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让滨海的专员把她盯紧点。不能让她靠近路明非的‘秘密’,更不能让她发现,我们也在演这场戏。”

“是。”诺玛的投影闪烁了一下,“已向专员下达指令:保持50米距离监控,避免直接接触。另外,路明非的病房外,已布下‘记忆屏蔽场’,防止他感知到我们的存在。”

昂热点点头,走到窗边。午后的阳光透过磨砂玻璃,把去年堆积的落叶照得透亮,可那些光落在他身上,却暖不热他眼底的冷。

“路明非还以为自己活在真实里。”他轻声说,手指拂过窗台上的古籍,书页泛着陈旧的黄,“可这世界哪有什么真实?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fake,连我们给的保护,都是裹着糖衣的玻璃罩。”

诺玛没说话。虚拟投影的蓝光渐渐淡了些,像在配合这沉默的荒诞。

病房里,路明非正跟柳淼淼的“温柔”较劲。

柳淼淼把新倒的温水递过来,眼神软乎乎的:“再喝点吧,医生说你得多喝水,才能把身体里的‘幻觉’排出去。”

“我没幻觉。”路明非别过脸,声音闷得像堵着棉花,“我真的救了她。”

“好好好,你救了她。”柳淼淼顺着他的话,语气里带着点哄小孩的温柔,可指尖却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腕——没用力,却刚好让他没法躲开,“那你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你们怎么认识的?”

路明非的喉咙突然卡住了。

苏晓樯的名字就在嘴边,可关于她的其他细节,却像被雾裹住了。他记得她的红色外套,记得她扭曲的手臂,却想不起她家住在哪条街,想不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个路口。

那些记忆像被人剪走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让他连反驳都显得苍白。

“你看,”柳淼淼的声音又软了些,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像在安慰,又像在宣告,“都是假的呀。是你太累了,才会把梦当成真的。”

路明非没说话。他盯着柳淼淼的手指,那只手很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可他却觉得那手指上沾着看不见的墨,正一点点把苏晓樯的痕迹抹掉。

那种明明知道是假的,却还忍不住想抓住的挣扎。

就像现在的自己,明明知道全世界都在骗他,却还想抓住那个叫苏晓樯的影子,想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我再睡会儿。”路明非把脑袋往被子里埋了埋,声音闷得像从水里传出来。

他不想再看柳淼淼的“温柔”了。那种假得完美的温柔,比叔叔婶婶的争吵还让他难受——争吵是直白的恶,可这种温柔,是藏在糖里的毒,连疼都疼得不明不白。

柳淼淼没再说话。路明非能听见她轻轻起身的声音,能听见她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的声音,能听见她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病房门被轻轻带上了。

阳光依旧落在病床上,暖得像假的。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柳淼淼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在空气里飘着,像一场没散场的假面舞会。

路明非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起苏晓樯的脸,想起救护车的红灯,想起柳淼淼那句“都是假的呀”。

原来人最可怕的不是活在黑暗里,是活在一片虚假的光明里,连自己相信的东西,都要被全世界否定。

“至少我记得。”他在心里跟自己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就算全世界都忘了,我还记得。”

可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假。

你拼尽全力抓住的,可能只是一捧假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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