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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像沉在温水里的棉花,慢慢往上飘。

病房的白墙褪了色,像被雨水泡软的宣纸,连顶灯的光都蒙着层雾,散在被子上,淡得抓不住。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不是刺人的那种,是像晒过太阳的旧纱布,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栀子花香——后来他才知道,那香是柳淼淼带进来的。

窗边的椅子上,路鸣泽正蜷成个肉球。最新款苹果手机的金属壳反光,在他油亮的额头上晃出个小点,像只盯着猎物的绿豆蝇。

路明非的目光撞在那手机上,心口突然被揪了一下。

不是疼,是酸,像吞了半颗没熟的梅子。

他活了十七年,从没拥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电子产品。婶婶总说“你这种人,给个手机就会玩物丧志”,说这话时,她正把路鸣泽淘汰的平板擦得锃亮。

堂弟的新手机换得比季节还快,而他只有台带红点的旧笔记本——那是叔叔公司淘汰的,开机要等三分钟,键盘上的字母磨掉了一半,现在怕是连二手市场都没人要。

“啧,活成个笑话。”路明非在心里吐槽,喉咙却干得发紧,像卡了把细沙。

他朝路鸣泽抬了抬下巴,刚要开口,就看见堂弟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眼神黏在上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求助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被噎住的馒头。路明非无奈地垂下手,指尖碰到呼叫护士的按钮,塑料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那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大多时候都是这种慢镜头,窝囊得让人着急。

片刻后,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护士鞋跟敲地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颗小痣,像落在暖黄灯光里的星子。

“需要帮忙吗?”她的声音软乎乎的,路明非刚要应声,就看见个白裙子的影子从护士身后闪出来。

是柳淼淼。

路明非的眼睛瞬间瞪圆,脑子像被按了暂停键。

班里的钢琴少女,永远穿得干干净净,手指在琴键上动的时候,连阳光都愿意绕着她转——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里?

他下意识想坐起来,动作太急,伤口突然扯了下。

“嘶——”那声闷哼从喉咙里滚出来,像受伤的猫没敢叫出声。

柳淼淼立刻快步过来,白裙子扫过床沿,带起一阵栀子花香。她的手轻轻按在路明非的肩膀上,指尖的温度像温水,刚好能稳住他乱晃的心跳。

“别乱动呀,刚缝完针呢。”她的声音软,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劲儿,路明非盯着她垂下来的睫毛,突然就不敢动了。

心里却在疯狂吐槽:完了完了,刚才那声“嘶”也太丢人了,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弱?

护士走到床边,手里的血压计带子沙沙响。“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

路明非摇头,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总往柳淼淼那边飘。

他想问“你怎么会来”,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吞吞吐吐的沉默——他总这样,在喜欢的人面前,连话都说不完整。

柳淼淼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保温杯,拧盖子的时候,指尖轻轻碰了下路明非的手腕。

不是故意的那种碰,却像电流似的,让路明非的手瞬间僵住。

“是我报的急救电话。”她把杯子递过来,杯壁的温度刚好,“那天在路上看见你被车撞了,喊你没反应,就只能找救护车了。”

路明非接过杯子,指尖又不小心蹭到她的手指。

软的,暖的,像春天刚抽芽的柳枝。他赶紧仰头喝水,温水滑过喉咙,把那些没说出口的慌张,都咽了下去。

心里却在嘀咕:路上?我明明是跟苏晓樯跟怪物打架……不对,这话可不能说,说了她该以为我疯了。

这时,路鸣泽终于舍得把手机扣在桌上。

他肥厚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抬头时,额头上的褶子挤成了小山,绿豆眼先往柳淼淼胸前溜了圈,才落到路明非煞白的脸上。

“学姐好,我是他堂弟路鸣泽。”他的声音突然变细,像掐着嗓子的太监,“路明非这人笨,平时多亏我照顾呢。”

路明非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

照顾?是照顾你抢我碗里的肉,还是照顾你跟婶婶打我小报告?

柳淼淼却笑了,嘴角弯起来的弧度刚好,像钢琴上最准的那个白键。

“泽太子啊,”她叫他的外号,语气软乎乎的,却带着点调侃,“路明非跟我提过你,说你特别会‘理财’呢。”

路鸣泽的脸瞬间亮了,像被点亮的灯泡。

“嘿嘿,学姐也知道啊!”他咧开嘴,黄牙露出来,像风化的石头,“我攒钱可厉害了,上次还帮我妈买了金镯子……”

他开始滔滔不绝,路明非却没心思听。

他盯着柳淼淼的侧脸,看见她垂眸时,嘴角偷偷勾了下——那不是温婉的笑,是有点促狭的,像知道路鸣泽在吹牛,却故意不戳破。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这姑娘,好像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纯良”啊。

柳淼淼突然转头,目光刚好对上他的。

路明非像被抓包的小偷,赶紧移开视线,手指攥着被子,指节泛白。

“你这三天去哪了?”她的声音轻下来,暖黄的光落在她头发上,“班里同学都急坏了,班长还组织大家去各个网吧找过。”

路明非的心脏猛地缩紧。

是那种突然被人攥住的慌——他想起奥丁的黑袍,想起死亡之枪擦过耳边的冷风,想起苏晓樯挡在他身前时,发梢飘到他脸上的触感。

这些话能跟柳淼淼说吗?

不能。

她是弹钢琴的少女,活在阳光里,不该被这些怪物、死亡、宿命的破事缠上。

路明非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

“我……我迷路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被风吹得晃的纸,“脑子一昏,就忘了时间,跟个傻子似的。”

柳淼淼的眉轻轻蹙起来,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她没追问,只是叹了口气。那声叹很轻,却落在路明非心上,让他更慌了——他总觉得,这姑娘什么都知道,只是没说。

“我给你带了点心。”柳淼淼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盒子。

盒子是乳白的,金线勾着缠枝莲,像奶奶压在箱底的旧手帕,温柔得不像话。她双手捧着递过来,指尖的温度透过盒子传过来,暖得路明非手都抖了。

“亲手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她的声音软下来,“希望你吃了,能快点好起来。”

路明非伸手去接,手肘却撞在床边的小桌上。

“砰”的一声闷响,盒子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攥紧,指尖的汗都蹭在了金线花纹上。

“谢……谢谢!”他结结巴巴的,脸颊烧得厉害,像贴了块滚烫的烙铁。

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路明非你是不是傻?接个盒子都能手抖,平时打游戏的手速去哪了?再这样下去,柳淼淼该以为你有帕金森了!

就在这时,病房外的争吵声突然炸响。

是叔叔和婶婶的声音,像碎玻璃在地上划,尖锐得扎耳朵。

“要不是你非要让他去送东西,他能出事?”婶婶的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却没多少担心的意思。

“我让他去怎么了?他吃我们的住我们的,做点事还委屈了?”叔叔的声音更粗,像生锈的锣。

路明非的脸瞬间白了。

他下意识往被子里缩,像只遇到危险的乌龟。耳朵里嗡嗡的,全是叔叔婶婶的争吵,还有以前他们说的话——“路明非就是个累赘”“养他还不如养条狗”。

他不能让柳淼淼听见这些。

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的累赘,是连难过都要藏着的人。

好在护士这时走了进来,手里的血压计带子沙沙响,刚好把争吵声压下去些。

“该做检查了。”护士的声音很稳,像定海神针。

柳淼淼往后退了两步,白裙子在地上扫出个浅弧。她没看路鸣泽,也没看窗外,目光只落在路明非脸上,软乎乎的,却带着点别的东西——路明非后来想,那大概是“懂”。

路鸣泽不情不愿地挪了挪屁股,嘴里嘟囔着“检查真麻烦”,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孩子。

路明非躺在床上,看着护士摆弄仪器。金属探头碰在胳膊上,有点凉,可他更在意的是角落里的柳淼淼。

她站在暖黄的光里,栀子花香还在,跟消毒水的味道混在一起,竟不违和。

路明非突然觉得,这病房像个临时的壳,把他从那个冰冷的家里暂时摘了出来。可壳总会碎的,等柳淼淼走了,他还是那个寄人篱下的路明非。

“人总是在别人的温柔里,才敢承认自己有多孤单。”他在心里念了句,像偷了句歌词。

柳淼淼好像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朝他笑了笑。

不是温婉的笑,是有点调皮的,嘴角勾着个小弧度,像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路明非赶紧移开视线,心跳又乱了。

过了会儿,柳淼淼走到床边。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路明非耳朵里,有点痒。

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软,像浸了温水的糖,甜得发苦——路明非后来才明白,那是“我知道你有秘密,但我不逼你说”的温柔。

柳淼淼转身的时候,白裙子扫过床脚,栀子花香又浓了点。

路鸣泽立刻跳起来,像只闻到肉味的狗:“柳学姐,我送你!”

柳淼淼的脚步顿了下,没回头,声音却带着点促狭:“不用啦,泽太子。你还是留在这儿,好好‘照顾’路明非吧。”

“照顾”两个字被她咬得轻,却像根小针,扎得路鸣泽的脸有点红。

路明非看着柳淼淼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里空落落的。

栀子花香还在,杯子里的温水还温着,盒子里的点心还没拆,可那个带香的人走了。

他攥着被子,指尖的汗还没干。

心里又开始吐槽:路明非啊路明非,你又在想什么呢?人家就是来看看你,你别自作多情了。

可吐槽归吐槽,他还是把那个乳白盒子抱在怀里,像抱着点什么珍贵的东西。

病房的光依旧淡,消毒水的味道还在,可他心口的酸,好像被那点栀子花香,冲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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