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是被一缕痒意拽出混沌的。
不是蚊子绕耳的烦扰,是极轻的、像初春的柳絮扫过锁骨的痒。眼皮沉得像粘了融化的琥珀,脑子裹在酒劲的棉花里,连呼吸都带着点钝感——直到他摸到身边的温度,才惊觉自己像块夹心饼干,被两处截然不同的暖意夹在中间。
左边是暖的,裹着薯片的咸香与淡淡的雪松味,像旧公寓阳台晒透的羊绒毯,贴得极近,连布料纤维蹭过皮肤的触感都清晰;右边是凉的,混着冷调的柑橘香水,像冰镇莫吉托杯壁凝的水珠,却偏偏带着体温,把那点凉意烘成了熨帖的暖。
他动了动手指。
掌心下的软意瞬间撞进感官——不是被子的棉絮感,是带着弹性的软,像按在刚出炉的舒芙蕾上,指尖还能摸到西装套裙的暗纹。深灰色的,昨天苏恩曦就是穿这件,指尖沾着薯片渣戳他胳膊,说“你这黑风衣的金线,比我的限量版口红还难打理”。
这认知让他指尖猛地僵住,像摸到了烧红的铁丝。
原来自己没穿衣服。
肌肤贴着真丝被面,滑得像没沾过灰的古董玻璃。没有黑风衣金线的硌感,也没有黄金领衬的硬挺,只剩层薄薄的贴身衣物,裹着发烫的皮肤。右边的酒德麻衣没说话,长发却像活过来的黑丝线,轻轻扫过他的腰侧——每动一下,都勾得皮肤发紧,像有只刚破茧的蝴蝶在爬,痒得人想躲,又不敢躲。
左边苏恩曦的呼吸落在肩窝,轻得像蒲公英的绒毛,却带着点温热的痒,把那片皮肤烘得发烫,像贴了块刚从暖气片上拿下来的暖宝宝。
“醒了?”
右边忽然传来酒德麻衣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像浸了温水的冰块,少了几分御姐的凌厉,多了点刚醒的慵懒。路明非的眼睫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终究没敢睁眼——他能想象出酒德麻衣此刻的模样:黑发高马尾散了些碎发,垂在脸颊边,银灰色西装裤的裤脚卷到脚踝,银色脚链搭在被子上,晃得像碎掉的星星。
掌心下的软意忽然动了。
苏恩曦的声音飘过来,带着刚醒的黏糊,还沾着点没褪尽的红酒味:“别装睡了,耳朵红得能当信号灯。”
路明非的耳尖确实烧得慌,像贴了块滚烫的烙铁。他能感觉到苏恩曦往他这边挪了挪,栗色长发从手背上滑过,像焦糖色的纱巾擦过皮肤,西装套裙的衣角蹭到手腕,那处皮肤瞬间热起来,连血管里的血都像加快了流速。
而酒德麻衣的手臂还环在他腰上,指尖轻轻蹭着侧腰——那触感像薄冰滑过,却让他浑身发紧,连指尖都蜷成了拳。
“手还没挪开呢。”酒德麻衣的指尖又蹭了蹭,语气里带着调侃的痒,“怎么?苏恩曦的肩膀比你的营养快线还吸引人?上次你为了抢最后一瓶营养快线,跟芬格尔打了一架,现在倒装起腼腆了?”
路明非的脸更烫了,赶紧往回收手,却不小心碰到苏恩曦的下巴。她“唔”了一声,像只被揉了下巴的猫,往他怀里缩了缩,栗色长发裹住他的手臂,像给胳膊缠了圈暖融融的焦糖纱。
“别动嘛,”苏恩曦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糖,还带着点财迷的抱怨,“昨天抬你上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要扛一袋两百斤的金砖——你那黑风衣沾了酒,沉得能压垮我的信用卡额度,现在醒了就想躲?没良心的东西。”
他闭着眼,感官却像被放大了十倍。
能闻到苏恩曦身上的暖香更浓了,混着残留的红酒味,像把草莓慕斯和冰饮倒进了同一个杯子;能摸到酒德麻衣环在腰上的手臂,细却有力,指尖缠着的皮质绷带还带着点金属冷锈味,贴在皮肤上,暖得惊人;甚至能听到苏恩曦嚼薯片的声音,咔嚓咔嚓,像小松鼠在啃松果,混着窗外楼下便利店开门的叮咚声,把卧室里的安静戳出一个个小窟窿。
脑子里的调子又飘回来了。
软乎乎的,像有人蹲在耳边唱“没出息的人,连眼睛都不敢睁”。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可不是么?他现在就像个偷糖被抓的小孩,明明是被她们俩架着上床,现在却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躲什么?”酒德麻衣的呼吸落在耳后,带着点酒气的痒,“你身上哪块地方我没见过?上次你醉得吐了我一身阿玛尼西装,现在倒装起纯情了?路明非,你有时候真像被猫按住的老鼠,明明爪子下藏着尖牙,却偏要装乖。”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戳在路明非的心上。
他确实没出息。昨天喝多了还敢跟她们吐槽“红酒不如营养快线甜”,现在醒了,被两个女生夹在中间,却连睁眼都要鼓足勇气。耳尖烫得能煎熟鸡蛋,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不是怕,是紧张,是那种藏在心底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局促。
人总是在清醒的时候最懦弱,就像对着镜子不敢看自己的影子——怕看到里面藏着的,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别听她的。”苏恩曦的手轻轻拍在他的后背,动作轻得像哄受惊的小狗,“醒了就再躺会儿,昨天你说脑子里都是乱麻,像被黑客攻击的数据库——现在没那么乱了吧?”
路明非没说话,只是悄悄往苏恩曦那边靠了靠。左边的暖意更浓了,薯片的咸香裹着雪松味,把他的不安烘得淡了点;右边酒德麻衣的手臂收得更紧了,长发扫过脸颊,痒得他想笑,却又不敢动。
他忽然觉得,闭着眼也挺好。
不用看苏恩曦是不是又在偷偷算“陪睡费”,不用看酒德麻衣眼底那抹似笑非笑的张扬,不用想卡塞尔学院的邀请函还在口袋里压着,不用想自己身体里藏着的、连医生都查不出来的“怪物”——此刻的暖是真的,苏恩曦的呼吸是真的,酒德麻衣的体温是真的,总比清醒着面对满世界的冰冷好。
脑子里的调子还在飘,软乎乎的,像有人在唱“没出息的人,连幸福都不敢抓”。他想,没出息就没出息吧,毕竟“没出息不是错,是给心里的狮子留了个喘气的地方”——就像小时候在网吧喝到的营养快线,明明知道喝完就没了,却还是想多含一会儿那甜味。
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切成细窄的金条,落在酒德麻衣的银色脚链上,晃得像碎掉的星星。卧室里很静,只有三人的呼吸声,混着苏恩曦偶尔的薯片声,还有那首没唱出口的调子,慢慢漫进晨光里。
路明非悄悄勾了勾唇角,把脸往苏恩曦的肩窝埋得更深了点。
至少此刻,他不用做那个独当一面的路明非,不用藏着心底的孤独与自责,只用做个“没出息”的、被暖意裹着的普通人。
路明非是在呼吸越来越沉的滞涩里坠回睡眠的。
苏恩曦肩窝的暖香裹着他没卸干净的疲惫,那香里混着昨晚没吃完的海苔薯片咸,还有她常用的雪松护手霜味,像层晒过太阳的软绵茧。
酒德麻衣环在腰上的手臂渐渐没了压迫感,只剩掌心温温的重量,像块刚从怀里掏出来的暖手宝。
他把脸埋进焦糖色长发里,连梦里都飘着薯片碎的咸,混着那首没唱完的软调子——“没出息的人,连休息都要找个暖窝”。
再睁眼时,天已经亮透了。
不是被光线刺醒的。
是窒息感掐着喉咙拽回来的。
像有人把泡了水的医用棉花堵在口鼻前,呼吸撞出去,又闷生生弹回来,撞得胸口发疼。胸口还压着团软绵的重量,连抬一下下巴都要攒点力气。路明非的睫毛剧烈地颤,像被风吹得发抖的蝶翼,脑子还裹在刚醒的混沌里,手先一步撑着身侧想推开那重量。
指尖触到的不是西装的硬挺。
是带着蕾丝边的软,像把云朵揉碎了织在布料里,指尖一按还会轻轻回弹。
这触感让他猛地回神。
睁眼的瞬间,视线里全是黑白相间的布料,纹理细得像绣上去的雾。
鼻尖蹭到的是熟悉的冷调香水,混着晨起的、淡淡的肌肤气息——不是沐浴露的香,是那种刚睡醒时特有的、带着点温度的淡味。那软绵的压迫感还在胸口,连呼吸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痒。
他的脸,正被酒德麻衣搂在胸口。
不是刻意的贴靠,是夜里翻身时的无意相拥。她的手臂还环在他的后颈,指节轻轻抵着他的颈椎,长发垂下来,像黑色的纱帘罩着他的脸,连窗外的晨光都漏不进多少。
路明非的呼吸瞬间乱了,像被戳破的气球,连带着心跳都炸成了乱鼓,指尖僵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怕一动,这临时的暖就散了。
“醒了就别装死。”
酒德麻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比晨起的阳光还暖点,带着点刚醒的慵懒,尾音却勾着点狡黠的痒,像猫爪子轻轻挠在心上。她的手臂轻轻收了收,那软绵的压迫感又重了点,吓得路明非赶紧偏过头,大口大口地喘气,耳尖烫得能煎熟鸡蛋。
“喘这么急,是怕我闷死你?”酒德麻衣的指尖划过他的耳尖,像羽毛扫过,“还是说……你挺喜欢这‘枕头’?”
路明非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慌张像潮水似的裹住他,连舌头都打了结——他想反驳,想说“才没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的触感、气息,还有点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小激动。
就像小时候偷偷摸到橱窗里的限量版奥特曼玩具,既怕被老板发现,又忍不住多捏一会儿塑料的冷硬。
那首调子又在脑壳里转:“没出息的人,连心动都要藏着掖着。”
他偏过头的瞬间,才看清酒德麻衣的穿着。
银灰色的西装早就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黑白相间的女仆装。
领口的蕾丝勾着细巧的蔷薇纹,像折了半片雾在上面,恰到好处地圈出柔和却饱满的曲线;裙摆只到大腿中部,露出来的腿线条笔直修长,像被精心丈量过的白玉,连膝盖都没半点瑕疵,透着细腻的光泽。
黑色的过膝袜裹着小腿,把腿型衬得更顺,脚上是双黑色的小皮鞋,鞋尖亮得能照见他傻愣愣的脸。
路明非的眼神像被烫到似的晃了晃,却又忍不住往她身上瞟——就像看到漫画里的角色活过来,明知不该盯着看,眼睛却不听使唤。
酒德麻衣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张扬的笑,故意挺了挺胸,抬手把垂在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
指尖划过耳尖时,女仆装的利落与她本身的艳丽揉在了一起,像烈火裹着棉花,又烈又软。
“看够了吗?”她的语气带着调侃,却没半分不悦,反而透着点“早知道你会看”的自信——这女人总这样,连调侃都带着掌控感。
“没、没看够……额,我是说……额……”路明非赶紧收回目光,舌头打了结,连话都说不囫囵。脑子里的调子又飘起来:“没出息的人,连撒谎都不会圆。”
酒德麻衣被他这慌乱的样子逗笑了,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力道轻得像弹灰尘:“快起床吧,上学要迟到了。”
“啊?上学?”
路明非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满是诧异,声音都拔高了点。
“我还上什么学?”
这几天的画面像走马灯似的撞进脑子里——放映厅里跟暴走的赵孟华对峙,他的拳头带着风声砸过来时,自己差点没躲开,指节擦过脸颊的疼还在;龙类的利爪划开空气时,那股腥气像烂鱼似的堵在喉咙里,吐都吐不出来;甚至瞥见奥丁那裹着雾的长矛时,他都以为自己要交代在那儿了,连最后一句遗言都没想好。
他早觉得自己跟“学校”这两个字隔了层厚厚的墙。
墙这边是怪物、战斗、生死,墙那边是课本、考试、课间操的广播声。怎么看,都像两个永远碰不到的世界。
“废话,你还是学生,怎么能不上学?”酒德麻衣挑眉,语气理直气壮,伸手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力道刚好能让他站稳,“难不成你想天天跟怪物打架,连个高中毕业证都没有?以后找工作,简历上写‘屠龙专业,无文凭’?”
路明非盯着她,忽然觉得有点荒诞。
脑子里的调子又软乎乎地冒出来,像有人在他耳边念:“没出息的人,连现实都看不懂。”
他想,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执念吧?不管天塌下来多少事,上学总要是第一位的——哪怕说这话的是个穿着女仆装、画风跟“正经”完全不搭边的日本妞,也能把这道理说得理直气壮,像在念校规。
“那……苏姐呢?”路明非赶紧转移话题,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像个找不着妈妈的小孩,连求助都找不准对象。
酒德麻衣却故意眯起眼,语气带着点戏谑,尾音拖得长长的:“渣男啊,有我在这儿还不够?刚从我的怀里起来,就想着别人了?”
“额,现在不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路明非的脸更红了,赶紧摆了摆手,手都在抖,“我就是想问她……早饭准备好了没。”
“她在楼下选早餐,”酒德麻衣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往衣帽间推,掌心的温度蹭过他的头顶,“先吃饭,一会儿她送你去学校。”
早餐摆在客厅的餐桌上。
苏恩曦已经坐在那儿了,还是昨天那件深灰色的西装套裙,镜片滑到鼻尖也没管,手里攥着半袋黄瓜味薯片,咔嚓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像小鞭炮。她的眼睛盯着平板上的财务报表,手指却能精准地往嘴里送薯片,连看都不用看——仿佛报表上的数字跟薯片的数量,是同一种需要计算的东西。
酒德麻衣端着餐盘走过来,女仆装的裙摆扫过小腿,不是柔得发腻的白,是刚从雪地里裁下来的月光——带着点冷意,却亮得晃眼。
她腕子一沉,餐盘在路明非面前的木桌上磕出轻响,银勺舀起煎蛋递过去,蛋黄液在勺边晃了晃,像颗没睡醒的迷你落日。
“张嘴!”
语气冲得能溅起火星,却没真的带恶意,像猫爪子挠人,看着凶,力道却收着。
路明非耳尖瞬间发烫,跟被烙铁烫了似的,手忙脚乱去够勺子:“我自己来就行,不用麻烦……”
指尖还没碰到勺柄,酒德麻衣的手没撤,反而往前怼了怼。
指尖擦过他下唇时带了点薄茧,像片轻得没分量的羽毛,却让他耳尖炸了锅。
“麻烦个屁!”她挑着眉,张扬的挑衅藏在眼神里,“少跟老娘装客气!是怕我下毒,还是等着苏恩曦那丫头用番茄味薯片渣喂你?再磨磨唧唧的,别逼老娘用嘴喂你——到时候你脸红得能当信号灯,可别赖我。”
路明非被这话堵得没辙,只能乖乖张嘴。
煎蛋嫩得一咬就流汁,黄油的香味裹着酒德麻衣指尖的温度在嘴里散开,他却没心思细品。
怕咬到她的手是假,怕自己心跳声太响被听见是真——毕竟心跳这东西,藏得再深,也会在安静的时候跟敲鼓似的。
咀嚼慢得像在磨洋工,每一下都怕动静大了,惊着这难得的安稳。
苏恩曦在旁边嚼着薯片,咔嚓声脆得像碎玻璃,她把黑胶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毒舌劲儿全露出来:“路明非你这怂样,跟上次让你签分红协议似的,手都抖得能打快板!现在吃口饭都跟怕老娘扣你下个月泡面钱似的,出息呢?”
说着又咬了片薯片,粉沫沾在嘴角也不管:“不过麻衣姐要是真用嘴喂你,你可赚大了——这待遇,比给我加十个内存卡预算还稀罕,老娘都没有!”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当然了,内存卡比你上次丢的龙鳞还贵,就算你真脸红成信号灯,我也舍不得录——浪费钱。”
路明非想反驳,喉咙却像塞了饭粒,只能埋头扒拉碗里的饭。
米粒沾着酱汁,咸得刚好,像家里妈妈煮的饭——虽然他记不清妈妈煮的饭到底是什么味,但此刻的味道,就是“踏实”的味。
耳朵却竖得笔直,听着酒德麻衣偶尔的斥骂:“吃快点!饭要凉了!”,还有苏恩曦吐槽“路明非脸红像熟透的柿子”的碎碎念。
心里乱糟糟的,却奇异地透着点安稳。
像攥着块刚捂热的糖,明知没什么大不了,却舍不得撒手。
有人唱过,没出息的家伙总在暖窝里找底气,原来这话没骗我。
他忽然觉得,或许屠龙也没那么可怕。
跟明天要不要早起买包子似的,听起来难,真到了时候,咬咬牙也就上了。
可怕的是,没有这样一个能让你吃口热饭、听点荤素不忌的调侃的暖窝。
毕竟人这东西,再怂也敢冲,只要知道后面有灯亮着——不是路灯,是有人等着的灯。
你看啊,连暴风雨都知道,要是有个地方能让雨停,就不用一直瞎折腾。
人又不是雨,凭什么要在没灯的地方硬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