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的霓虹像被揉碎的橘子味硬糖,黏在玻璃上慢慢淌。
橘色的光渗进客厅,裹着那首软得发涩的歌——“等不到的人别再等”,调子飘在空气里,刚好缠住路明非僵着的影子。
他攥着黑色外套的指尖又加了点劲。
布料上的金线纹路被捏得发皱,像被揉坏的星星。
昂热为他而来?
这事儿比他某天撞见楚子航背着黑色刀鞘走在仕兰中学的林荫道上,还离谱十倍——毕竟“小龙人同桌”再怪,也没“大人物专门找你”这么玄幻。
奥丁的影子还在脑子里晃。
那带着青铜面具的高大轮廓像块冰,冻得他后颈发紧。
他连怎么找都没头绪,怎么先被一群“组织”盯上了?
找奥丁这事儿,在他这儿跟找丢了的橡皮似的——明明知道该找,却连橡皮长什么样、掉在哪儿都不知道,倒是先围上来一群人问“你找橡皮干嘛”。
“为我来?”
路明非的声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滚出来的沙,眼底的悲伤又沉了点,像浸了水的棉花。
“他找我干嘛?带我去学砍龙?还是跟陈警察说的似的,继续‘监视’我?”
他突然想起陈雯雯以前说的:“路明非,你总爱把心事藏在吐槽里,跟把糖藏在枕头底下似的。”
现在才发现,连吐槽的力气都快没了——卡塞尔从他小时候就盯着他,父母又跟这学院扯不清关系,合着他从小到大,跟活在透明罐子里的蛐蛐似的?
初中时被丢给叔叔婶婶,过年连个电话都没有;现在倒好,突然冒出来一群人说“你的人生该这么走”。
凭什么?
他又不是货架上的罐头,贴个“卡塞尔专属”的标签就能定用途。
人长大跟拆盲盒似的,你以为自己拆的是“普通高中生”,结果里面蹦出“被监视对象”“龙类相关者”,连个说明书都没有。
酒德麻衣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像把冰锥敲碎了客厅里的闷。
她俯身去拿茶几上的红酒杯,指尖的凉意蹭过路明非的手背——像一片薄冰擦过皮肤。
“别皱着眉跟要哭似的。”她的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昂热的心思没人猜得透,但至少现在,他没打算把你绑去卡塞尔当教具。”
苏恩曦已经站起身。
西装套裙的下摆扫过地毯,留下道浅痕;栗色长发随动作晃了晃,发梢擦过酒柜上的水晶瓶塞,叮地响了声。
她走到客厅角落的皮质酒柜前,指尖勾住黄铜扣,咔嗒一声,酒柜门弹开的瞬间,橡木桶的沉香混着浆果的甜飘了出来——像裹了层暖纱,拂过路明非的鼻尖。
路明非瞥见酒柜里的瓶子。
排得整整齐齐的玻璃瓶上,外文标签长得能绕瓶子两圈,金色的印花在橘色霓虹下闪着光。
这阵仗,连苏晓樯家的进口冰箱都比不上——苏晓樯家的冰箱里最多摆些进口巧克力,哪有这么多“一看就贵得离谱”的瓶子。
“光说没用,得喝点东西松松脑子。”
苏恩曦抱着个深绿色的瓶子走回来,瓶身上的金色浮雕是缠枝藤蔓,在光下像活过来似的。
“去年在纽约苏富比拍的罗曼尼康帝,”她指尖敲了敲瓶身,声音里带着点财迷的得意,“当时三个中东土豪举牌跟我死磕,我直接把价格抬到溢价三倍——钱嘛,花在刀刃上才叫钱,花在能让路明非松口的地方,叫投资。”
“平时我自己都舍不得开,上次麻衣想尝一口,我跟她说‘这瓶的价值能买你半年的高跟鞋’。”
酒德麻衣挑了挑眉,指尖敲了敲空酒杯,叮的一声脆响。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往沙发上靠了靠,长腿伸直,银色脚链在光下晃出细碎的闪,“怎么今天大方了?不怕‘投资’打水漂?”
“看某人快把自己憋成闷葫芦了。”苏恩曦笑着拧开酒塞,深宝石红的酒液缓缓倒进高脚杯,挂杯像凝固的晚霞,“万一憋出病来,谁帮我们应付昂热?而且——”
她把酒杯往路明非面前递了递,酒香更浓了,“这酒配烦心事,比薯片管用。薯片只能堵嘴,酒能让心事飘一会儿。”
路明非盯着那杯酒。
喉结不自觉动了动,舌尖却先泛起可乐的甜——他没喝过酒,印象里最熟的味道,是可乐的气泡和营养快线的暖。
“我……我没喝过酒。”
他往后缩了缩,黑色外套的领口歪了点,露出里面的黄金领衬,“我平时就喝可乐,或者营养快线。”
“可乐?”苏恩曦停下倒酒的手,黑胶眼镜滑到鼻尖,她抬眼瞟了路明非一眼,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你这品味,跟没断奶的高中生似的。”
“可我就是高中生啊!”
路明非的声音突然亮了点,像被戳中了什么开关——苏晓樯的脸一下子浮在脑子里。
那是个夏天,阳光把她的黑长卷发染成金的,她叉着腰站在小卖部门口,白色连衣裙的裙摆被风吹得晃,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路明非,我渴了。”她的语气刁蛮得理所当然,“去帮我买两瓶可乐,要冰的,不准买成百事。”
他跑了三条街才找到卖可口可乐的小卖部,满头大汗地把可乐递过去,结果她尝了一口就皱着眉,把两瓶可乐都塞回他手里:“太甜了,你喝吧。”
还硬塞给他一张五十的,说“路费,不用找了”——其实从学校到小卖部,走路才五分钟。
他说着嘴角勾了点浅弧,那点笑意却很快沉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火星。
苏晓樯总跟个小暴君似的,却会在他被隔壁班男生调侃“没人要的衰仔”时,把书包往桌上一摔,瞪着眼睛说“他是我同桌,轮得到你们说?”;会把不爱吃的进口饼干偷偷塞给他,嘴硬说“吃不完浪费,你帮我解决”。
可现在,他连她的消息都没了。
只记得那两瓶冰可乐在夏天里冒着的白气,甜得有点晃眼——原来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被使唤跑三条街,却能记好几年那口冰甜。
“营养快线呢?”
酒德麻衣的声音软了点,少了刚才的调侃,多了点认真。她往路明非那边挪了挪,沙发垫陷下去一小块,带着点她身上的香水味——冷调的花香,跟苏恩曦的果香不一样。
提到这三个字,路明非的指尖突然软了。
小学放学的路一下子铺在眼前——总是很长,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石子滚出去老远,又被他追着踢。
旁边的同学被爸妈拉着手,书包挂在大人胳膊上,听着“今天学了什么”“晚上想吃什么”,声音飘过来,像裹了糖的棉花。
同学总羡慕他:“路明非,你好自由啊,不用上补习班。”
可他心里却在羡慕他们——羡慕有人问他想吃什么,羡慕有人帮他背书包,羡慕有人等他放学。
后来他就躲进巷尾的黑网吧。
那时候他已经住在叔叔家了,婶婶给的零花钱少得可怜,刚好够买五块钱一小时的网费。
网吧里满是烟味和键盘敲击声,他坐在角落的机位上,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打游戏是他为数不多能赢的事。
有次他帮邻座的大哥打赢了难打的副本,大哥拍了拍他的肩,递过来一瓶营养快线:“小兄弟,操作可以啊,这瓶我请你。”
冰凉的瓶子贴在他手心里,拧开瓶盖喝一口,甜得能暖到胃里。
那瓶营养快线,在当时的他眼里,比过年收到的压岁钱还珍贵——毕竟压岁钱会被婶婶以“帮你存着”的名义收走,而营养快线是实打实的甜,能盖过肚子里的饿。
后来才懂,不是营养快线有多甜,是那天的烟味、键盘声,还有陌生人一句“操作可以”,凑成了比叔叔家冷馒头暖十倍的东西——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满足,像沙漠里的人喝到一口水,就敢记一辈子。
客厅里的歌又飘了回来。
“没出息的人总在等”,调子软得像泡了水的棉花糖,却往人心里扎。
路明非盯着那杯红酒,深宝石红的液体里晃着自己的影子——他这辈子好像总在等,等父母的电话,等有人能懂他的孤独,现在又等一个“为什么是我”的答案。
可等的人总像站在雾里,你不知道他会不会来,甚至不知道自己等的到底是个人,还是个说法。
“试试?”
苏恩曦把酒杯又往前递了递,暖香混着酒香裹住路明非,“就尝一口,说不定比营养快线甜。”
酒德麻衣也凑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像一片羽毛擦过皮肤,带着点诱哄的软:“怕什么?喝多了我扶你去睡,又不会把你卖去中东当土豪的保镖。”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点认真:“再说,你不是想知道昂热的目的吗?说不定喝点酒,那些缠成乱麻的心事,能像酒里的气泡似的,飘上来一个算一个。”
路明非的指尖碰着酒杯壁。
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像冰丝缠在手上。
他想起陈警察说的“卡塞尔从你很小的时候就在监视你”,想起招生办学姐提的“你父母和卡塞尔有关系”,想起奥丁的青铜面具,想起苏晓樯的黑长卷发,想起营养快线的甜——那些心事像团乱麻,绕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心里有个小声音在晃:喝一口吧?
哪怕就一口,说不定那些堵在胸口的“为什么”,能飘上来一个算一个。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喝酒解决不了问题,却还是想借点酒劲,让心事松口气——就像小时候找不到橡皮,总爱拍一拍文具盒,好像这样橡皮就能自己跳出来似的。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把酒杯轻轻推了回去。
声音有点哑,像蒙了层纱:“算了吧,我怕喝多了说胡话——万一把我找奥丁的事儿说漏了,就麻烦了。”
可他的视线没离开那杯酒。
深宝石红的液体在霓虹下晃,像藏着什么秘密。
客厅里的歌还在唱,调子软得发涩,刚好裹住他没说出口的迷茫——他到底该往哪儿走?那些找他的人,真的能帮他找到奥丁吗?
还是说,他只是从一个透明罐子,跳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罐子?
路明非的指尖在酒杯壁上顿了三秒。
不是犹豫,是那杯深宝石红的酒液里晃着橘色霓虹——像把整个酒吧的光都揉碎了塞进去,晃得他眼晕。连指尖都跟着发沉,像沾了点没干的墨,碰着冰凉的杯壁时,竟想起小时候摸冬天的铁栏杆,那股凉从指缝钻进去,有点刺人。
心里那点纠结早散了,像被酒吧空调吹跑的烟。反正都扛着满肚子“为什么”熬了这么久,喝一口又能怎么样?总比夜里盯着天花板数羊,数到羊都变成昂热的脸强。
他抬手。
指节先勾住杯柄,黑色外套的金线纹路跟着晃了晃,扫过桌沿的薯片袋,发出“沙沙”的轻响。手腕微扬的弧度很生涩,像第一次学打领带时的僵硬——没等苏恩曦把“慢着”说出口,没等酒德麻衣的银色脚链再晃第三下,冰凉的杯沿已经贴上了唇。
红酒进喉咙时,先带过来橡木桶的涩。
不是中药那种苦,是爬树时蹭到的老树皮味,小刺似的扎在嗓子眼。他没敢停,酒液顺着喉管往下滑,像条微凉的小蛇,然后就是呛——猛地咳嗽起来,指节攥着酒杯,指腹泛白,酒液从嘴角溢出来,滴在金线纹路上,像落了几滴刚凝固的血。
眼泪没打招呼就漫上眼尾。
不是疼,是呛得慌。连呼吸都带着酒气的灼热,像吞了口刚烧开的水。他咳得肩膀发颤,鼻尖泛红,脑子里只剩一个荒唐的念头:大人们吹的“好酒”,怎么比小时候误喝的醋还难咽?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抱着营养快线喝到饱——至少那甜是直给的,拉环“啵”一声就能尝到,不用等,不用猜。
“喂!你急什么?”
酒德麻衣的声音先撞过来,带着点嗔怪的慌。她的手已经伸到他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黑风衣渗进来,像贴了块刚捂热的玉,拍打的力道很轻,怕把他拍散似的。
苏恩曦也凑过来。
黑胶眼镜滑到鼻尖,她没顾上推,指尖递过一张纸巾——纸巾上还沾着点薯片碎,带着咸香。“慢点喝啊,又没人跟你抢。”她的声音软了点,却还带着点心疼酒的气,“这瓶罗曼尼康帝醒了多久你知道吗?两个小时!我守着它跟守着快化的冰淇淋似的,结果你一口闷,跟喝凉白开似的,暴殄天物懂不懂?”
路明非咳够了,接过纸巾擦嘴角。
耳朵尖烧得慌,像贴了块暖宝宝。他抬眼时,正看见苏恩曦皱着眉,栗色长发垂在肩头,手里还攥着半袋薯片,薯片碎粘在指尖;酒德麻衣靠得近,高马尾的发梢扫过他胳膊,冷调香水混着酒香飘过来,竟让他想起雨天里的便利店,暖空气裹着冷雨味,有点矛盾的舒服。
“不是你们俩刚才劝我喝的吗?”他的声音还哑着,像喉咙里卡了片薯片碎,“现在倒跟看我吞了炸弹似的——怎么?怕我喝坏了,没人帮你们应付昂热那老头?”
苏恩曦“噗嗤”笑出声。
她伸手把眼镜往上推,指尖蹭过鼻梁上的红痕——那是戴眼镜太久压出来的印子,像条浅红色的细线。“谁担心你了?我是心疼我的酒。”她戳了戳他的胳膊,黑胶眼镜后的眼睛弯成月牙,“你这喝法,跟把法国酒庄的脸按在地上摩擦有区别吗?”
“好喝吗?”她又问,语气软得像哄闹别扭的小孩,把薯片袋往他面前递了递,“垫垫?薯片咸,能压点酒气——别跟个小孩似的,喝口酒就眼泪汪汪。”
路明非捏了片薯片塞进嘴里。
咸香混着嘴里残留的酒涩,竟奇异地中和了些。他嚼得含糊:“什么好酒啊,跟喝中药似的,还没营养快线甜。早知道这么难喝,我还不如找个小卖部买瓶可乐,三块钱,拉环一拉就爽了,哪用跟伺候祖宗似的等两个小时?”
“当然不好喝了。”苏恩曦又戳他胳膊,“红酒哪有这么喝的?得先醒酒,让酒液跟空气碰一碰,把涩味散掉,才能尝出浆果的甜——就像你藏在口袋里的糖,得等包装纸软了才好剥,急了就会尝到纸的苦味。你倒好,直接当啤酒吹,再好的酒也被你糟蹋了。”
酒德麻衣靠在沙发扶手上,长腿交叠。
银色脚链在光下闪了闪,像条小银蛇。她伸手拿过路明非手里的酒杯,指尖在杯壁上转了圈,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御姐气:“跟你说了你也记不住。醒酒就像给酒‘松绑’,你把绑得紧紧的人直接丢水里,他能不呛吗?”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路明非,眼底藏着点笑意:“不过也难怪,你连可乐和百事都分不清——上次让你买可乐,你拎着百事回来,还说‘不都一个味吗’,哪懂这些有钱人的讲究?”
路明非的耳朵更红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黑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眼尾,有点窘迫地移开视线。确实,他连身上这件黑色外套是什么牌子都不知道——上次酒德麻衣帮他整理衣领时,说这料子能买他半年的营养快线,他当时还以为是玩笑。至于红酒醒酒这种事,比解数学题还难。
“行了行了,别欺负他了。”苏恩曦笑着打圆场,又给路明非倒了小半杯酒。这次倒得慢,酒液在杯里晃出浅淡的弧,像月亮的影子,“再试试,这次小口抿,慢慢咽,尝里面的甜味——就像吃果冻,得含一会儿才知道是什么味。”
酒德麻衣也凑过来。
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那触感像片羽毛擦过皮肤,轻得他差点发抖。“怕什么?”她的声音比平时软了点,“有我们俩在,还能让你醉死不成?再说,醉了才好——说不定醉了,你脑子里那些乱麻似的心事,就能顺点了。”
路明非看着杯里的酒。
这次没再犹豫。他学着苏恩曦说的,小口抿了点。酒液在舌尖停留的瞬间,涩味淡了很多,反而透出点浆果的甜——像含了颗裹着酒气的糖,不是营养快线那种直白的甜,是慢慢漫上来的,像春天里刚冒芽的草,软乎乎的甜。
一杯接一杯,酒劲慢慢上来了。
他的眼神开始发飘,像隔着层磨砂玻璃看东西。脸颊泛着红,像刚从热被窝里爬出来,黑色外套的领口被他无意识地扯开一点,露出里面的黄金领衬,领衬上还沾了点薯片碎。
苏恩曦坐在他左边,肩膀偶尔蹭到他的胳膊。
暖香混着薯片味裹过来,像把下午晒过太阳的被子披在他身上;酒德麻衣靠在他右边,长发扫过他的脸颊,痒得他想笑,冷调香水味里带着点酒气,指尖在他腰侧轻轻蹭了下——他没躲,不是不害羞,是酒劲让他脑子发空,连躲的力气都没了,像被晒软的糖。
客厅的歌还飘着。
调子软得像泡了水的棉花糖,歌词里唱着“孤独”,却被唱得暖烘烘的,混着酒气漫过来,竟让他想起小时候在网吧过夜,屏幕光映着泡面桶,耳机里放着的歌也是这个调调。
“看来是喝多了。”苏恩曦摸了摸他的额头,语气带着点无奈的温柔,“再喝下去,该说胡话了——你上次喝多了,还抱着电线杆说‘这是我的营养快线’,忘了?”
酒德麻衣站起身,伸手架住路明非的胳膊。
她的手很稳,像扶着件易碎的玻璃制品。长腿撑着身体,把他往起扶:“走,带你去休息——可别吐在我身上,我这裙子比你那外套贵多了,弄脏了,你卖了自己都赔不起。”
路明非的身体软得像没骨头。
靠在两人中间,视线里的霓虹开始打转,红的、橘的、蓝的,混在一起像打翻了的调色盘。苏恩曦架着他的左胳膊,栗色长发垂在他眼前,扫得他脸颊发痒,还在小声念叨:“慢点走,别摔了——你这体重,摔了我可扶不动。”
酒德麻衣托着他的腰。
指尖偶尔碰到他的衣角,带着点微凉的触感,像碰了片刚落的叶子。往卧室走的路好像特别短,客厅的霓虹从门缝里漏进来,像条橘色的带子,慢慢被门掩住,最后只剩一点光,像颗快灭的星。
苏恩曦帮他解黑色外套的扣子。
指尖碰到金线纹路时顿了顿——这料子摸起来就贵得离谱,像把丝绸和细绒混在了一起,衬得路明非清瘦的肩线更明显了,像棵没长开的树。酒德麻衣把外套挂在衣架上,黑风衣垂下来,像片沉郁的夜色,衣架晃了晃,发出“吱呀”的轻响,在安静的卧室里特别清楚。
卧室的灯光是暖黄色的。
铺在柔软的大床上,像撒了层碎金子。苏恩曦和酒德麻衣把路明非扶到床上,他顺势倒下去,床垫软得让他想叹气,眼睛半睁着,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只觉得周身都是暖烘烘的气息,像被裹在棉花里。
酒德麻衣坐在他右边。
伸手帮他把额前的碎发拨开,指尖的凉意让他轻轻颤了下,像被风吹了下;苏恩曦坐在左边,把被子拉过来,盖在他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刚睡着的猫。
后来路明非感觉身边的床陷下去两块。
左边的陷下去时,带过来薯片的咸香,像有人把下午的阳光都裹了过来,贴在他胳膊上;右边的陷下去时,冷调香水混着酒气漫过来,漫过他的手腕,像给黑夜系了条轻飘的丝带。被子把三人裹在一起,像把外面所有的迷茫、焦虑都隔在了窗外,连空气都变得软乎乎的。
他的脑子越来越沉。
最后一点意识里,好像听见苏恩曦轻声说:“好好睡吧,明天再想那些事——天塌下来,也不是你一个人扛。”还有酒德麻衣的声音,比平时软了点,像裹了层糖:“没人会让你当孤胆英雄的,傻小子。”
路明非嘴角无意识地勾了下。
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以前总觉得自己像在黑夜里走,连影子都透着孤独,走一步都怕踩空,现在酒劲上来,倒觉得身边都是暖的——原来不用等别人递答案,也能有片刻的安稳,就像小时候在网吧喝到的那瓶营养快线,甜得让人忘了所有的冷。
他忽然想:原来孤独这东西,就像红酒里的涩,只要等一等,总会有甜漫上来;原来有人陪着,就像醒酒时的空气,不用做什么,只要在身边,就够了。
窗外的霓虹还在闪,客厅里的歌好像还飘着,调子软得发涩,却不再扎心了。卧室里很静,只有三人平稳的呼吸声,裹着酒意里的温柔,慢慢漫进夜色里。路明非最后一点念头是:下次再喝红酒,一定要等它醒够两个小时——顺便,记得买瓶营养快线备着,万一又觉得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