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敲窗,那首没唱完的调子又飘了进来,软乎乎的,像有人在耳边说“别怕,一起走”,混着雨丝落在脸上,凉得温柔。
雨还在敲着病房的破窗,却在另一个高空里,变成了霓虹下的雾。
云端酒店的顶层总统套房里,落地窗外是滨海市的夜景,霓虹灯光透过巨大的玻璃,洒在丝绒沙发上,像撒了把碎钻石。苏恩曦裹着条香槟色的浴巾,浴巾边缘缀着的水钻像没融的雪粒,沾着点水汽,亮晶晶的。
她斜靠在沙发上,腿上放着个打开的平板,屏幕还停在财务报表界面,红色的数字晃得人眼晕。手边的薯片袋敞着口,几片番茄味的薯片散在沙发扶手上,咸香混着浴巾的水汽,飘在空气里。
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泪,伸手把滑到鼻尖的黑胶眼镜往上推了推,手指蹭到镜片上的指纹,模糊了报表上的数字。
“怎么回事……明明刚喝了咖啡,还是困得要命。”她嘀咕着,拿起片薯片塞进嘴里,咔嚓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楚,“跟手机刚充满电,却突然自动关机似的,没道理。”
酒德麻衣从浴室走出来,黑色衬衫的下摆没塞进短裤,露出一小截腰腹,皮肤白得像刚融的雪,却因为疲惫没了平时的利落。她的腿又长又直,踩着银色细高跟,走得却有点晃,像踩在不稳的跳板上。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黑色马尾晃了晃,发梢还滴着水,落在肩膀上,凉得一缩。
“我也是,”她的声音带着点哑,“最近总这样,像被人按了休眠键似的。上午开会差点睡着,老板的脸黑得像锅底,差点以为要被扣奖金。”
“不是吧?”苏恩曦坐直了点,平板滑了滑,她赶紧扶住,“你也这样?我还以为是我最近算报表算多了,脑子过载,跟电脑卡机似的。”
她顿了顿,眼神突然变了点,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跟被人催眠了似的,连薯片的香味都勾不起劲了。”
酒德麻衣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雨丝被霓虹染成了彩色,飘在玻璃上,像画了幅乱乱的画。她眉头皱了皱,指尖碰了碰玻璃,凉得像冰。
“不知道……但这感觉太奇怪了,不像普通的累。”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眼皮发沉,像粘了蜂蜜,靠在窗边的墙上,慢慢闭了眼。苏恩曦也没撑多久,平板从腿上滑下来,“咚”地砸在地毯上,她头一歪,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
窗外的霓虹还在晃,像没调准的收音机,滋滋啦啦飘进些零碎的调子,软乎乎的,盖过了两人轻浅的呼吸。
高空之中,黑色的湾流 G550“斯莱普尼尔”平稳地飞行着。机舱里铺着深棕色的地毯,踩上去像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没什么声音。真皮座椅宽大柔软,昂热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晃着杯红酒,酒液在水晶杯里转着圈,映着他银白的发丝,像掺了星光。
守夜人坐在对面,叼着根烟,烟圈飘在空中,慢慢散了。他手里翻着本封面花哨的杂志,手指沾了点烟灰,蹭在书页上。酒壶放在腿上,时不时抿一口,壶口冒着点热气,混着烟味飘在空气里。
“我说昂热,”他咂了咂嘴,声音里带着不满,“咱们这趟去中国,就不能带点好酒?这飞机上的威士忌,比我爷爷的洗脚水还难喝,喝着像吞了块冰碴子,一点劲都没有。”
芬格尔窝在角落的沙发里,腿上放着台旧笔记本电脑,屏幕闪着光,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铁灰色的泡面头乱糟糟的,像刚被人揉过,墨绿花格衬衣的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皱巴巴的白 T恤,上面还沾着点上顿泡面的油星。
他一边敲键盘一边吐槽,手指滑了好几次,差点按错键:“知足吧副校长,至少还有酒喝——这破飞机餐,还没卡塞尔食堂的汉堡好吃。我都快饿瘦了,肚子上的肉都少了一圈,不信你看。”
他拍了拍肚子,发出“咚咚”的响,像敲在空盒子上。
“饿瘦?”守夜人嗤笑一声,烟从嘴角滑下来点,他赶紧用手夹住,“你那肚子上的肉,再饿三顿也减不下去,跟轮胎似的,结实得很。知道为什么炼金师不喜欢吃飞机餐吗?”
他故意顿了顿,等着芬格尔问,见对方没理他,自己接了下去:“因为怕 altitude(高度)影响炼金阵——哦不对,是怕吃了拉肚子,在飞机上找厕所麻烦!”
他自己先笑了起来,圆肚子跟着晃,像揣了个小皮球。
昂热没接话,只是突然觉得眼皮重了点,像挂了块小石子。手里的红酒杯晃了晃,酒液洒出来一点,落在西装裤上,凉得像块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银币,慢慢渗进去。
他皱了皱眉,按下手边的通讯器,声音还算稳,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EVA,记录我和守夜人、芬格尔的身体状态,同时监控全球混血种的异常反应。”
“收到,昂热校长。”通讯器里传来 EVA温柔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软乎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
昂热放下酒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守夜人的笑声还没停,就突然打了个哈欠,下巴差点磕在桌子上,杂志从手里滑下去,封面朝上,晃了晃。他头歪在椅背上睡着了,烟从手指间滑落,掉在地毯上,没烧多久就灭了。
芬格尔也没撑多久,敲键盘的手停了下来,脑袋往电脑屏幕上一磕,发出轻微的“咚”声,也睡了过去。屏幕还亮着,停在一个游戏界面,角色还在原地站着。
机舱里只剩下飞机引擎的轻微轰鸣,红酒杯在桌上静静躺着,酒液慢慢凝固,像块暗红色的琥珀。
昂热闭着眼,心里却想着:衰老就是你以为还能掌控一切,却在某个瞬间发现,连眼皮都不听使唤了——就像暴风雨来临前,再坚固的船也会晃一晃。
俄罗斯的某座庄园里,白色大理石铺成的房间里透着冷意,空气里飘着点淡淡的香水味,混着大理石的凉气,像刚打开的冰镇汽水。零穿着件白色的蕾丝礼服,裙摆上缀着细小的珍珠,走动时珍珠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碎冰落在盘子里。
她的白金长发垂在肩后,发梢卷了点弧度,冰蓝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像结了薄冰的湖面,却因为困意,眼底多了点雾蒙蒙的光。脚步比平时慢了点,像踩着棉花,轻轻的。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天鹅绒床,床头挂着白色的纱幔,像飘在半空的云,风一吹就轻轻晃。零走到床边,弯腰拿起床头柜上的小熊玩偶——那玩偶看起来很旧,耳朵掉了点毛,露出浅棕色的布底,鼻子是缝上去的黑色纽扣,边缘都磨白了,和周围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像她手里的宝贝。
她把小熊抱在胸口,小熊的绒毛蹭着她素白的脸颊,软乎乎的,带着点阳光的味道。慢慢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将小熊贴在心脏的位置,像抱着个小小的暖炉。
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像落在雪地上的蝶翅。
困意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她想:原来再冷的人,也需要个能抱的东西——就像冬天需要暖手宝,不是怕冷,是怕心里空落落的。
美国平民区的一栋旧楼里,铁轨传来的“哐当”声透过窗户飘进来,震得墙上的海报都晃了晃,海报上的明星笑容都变了形。老唐趴在木桌上,桌上堆满了外卖盒和啤酒罐,油腻的污渍在桌面上积成了圈,像地图上的湖泊,还沾着点食物残渣。
他的眉毛耷拉着,像没睡醒的猫,脸上带着点憨厚的笑,嘴角还沾着点酱汁,亮晶晶的。手里拿着块古老的石板——石板上刻着古怪的纹路,像没画完的简笔画,歪歪扭扭却往脑子里钻,泛着淡淡的青光,像手机屏幕的亮度。
他记得这石板是上次接的委托弄来的。
那时候他跟着一伙人下古墓,墓道里黑得像泼了墨,手电筒的光晃得人眼晕。雇主说要找块“带字的破石头”,结果挖出来之后,雇主看了一眼就脸色发白,跟见了鬼似的,说这东西邪性,偷偷把石板寄给了他,从此就没了消息,连佣金都没给全。
别人都看不懂石板上的字,可他看的时候,那些纹路就像活了似的,一个个跳进他脑子里,清清楚楚,像有人在耳边念似的。
“奇怪……怎么这么困……”老唐打了个哈欠,眼角的泪痣晃了晃,眼泪差点掉下来。头往石板上一靠,像枕了块刚晒过太阳的砖头,暖乎乎的却沉得抬不起来。手臂垂下来,石板从桌上滑下去,“咚”地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可他已经没反应了,呼吸渐渐沉了下来,嘴角还带着点没睡醒的笑。
窗外的铁轨声还在响,像催眠曲,每一声都往骨头里渗。房间里的外卖盒散发着淡淡的酸味,混着啤酒的麦芽味,飘在空气里。石板在地上静静躺着,纹路里的青光慢慢暗了下去,像快没电的手电筒。
老唐在梦里嘀咕:原来有些东西,你以为是宝贝,其实只是块会让人犯困的石头——就像小时候攥着的糖纸,长大了才知道,甜的从来不是纸。
困意像被戳破的气泡,退得比来时还急。
路明非睁开眼时,指尖先触到的不是病房碎玻璃的硌痛,而是竹片温凉的包浆。
那老竹泛着深褐的光,缝隙里卡着的浅绿竹屑像没睡醒的春天,还沾着点竹林里的潮气。
他猛地坐直。
黑蓝条纹病号服的破下摆扫过竹筏,带起细碎的水汽。
水汽飘到脸上,凉得像有人轻轻呵了口气。
抬头的瞬间,海平线尽头的景象让他忘了呼吸。
世界树的枝干从雾里伸出来,一半是枯的,一半是荣的。
枯枝干像被烧过的炭,皲裂的树皮翻卷着,露出暗灰色的木质;枝桠歪歪扭扭指向天空,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指,每道纹路里都卡着时光的灰。
荣枝干却透着鲜活的绿,叶片边缘泛着细碎的银光;藤蔓顺着枝干缠上去,开着米粒大的白花,风一吹就飘下带微光的花瓣,像有人把星星磨成了粉。
两种枝干的影子投在漆黑的海面上,交错着像本被撕烂又粘好的族谱,连影子里的纹路都藏着说不出的故事。
海面静得离谱,没有波浪,连涟漪都没有。
墨色的水面像凝固的沥青,却又泛着绸缎般的光,把世界树的影子映得清清楚楚——连路明非下巴上胡茬的根数都能数出来。
只是他的倒影里,眼窝比平时陷得更深,像被人用指尖按了两个小坑。
他伸手碰了碰水面。
指尖传来的凉意像握了块刚从冰箱冻层拿出来的铁块,连指尖的血丝都被冻得发僵。
那冷意顺着指尖往上爬,爬到手腕时,像有人轻轻咬了口皮肤。
“搞什么?又是这破地方。”路明非嘀咕着,目光扫过海面。
远处飘着好几艘木船,深棕色的船身刻着看不懂的纹路,像小学生在课本上乱涂的简笔画。
每艘船上都坐着个人,姿势跟他刚醒时差不多,还带着没缓过来的懵。
他看见那些人想站起来时,身体像被无形的线拴着;胳膊伸到一半就停住,连碰旁边船的动作都做不到——就像被关在玻璃罩里的标本,看得见摸不着,连呼吸的风都被框在小圈子里。
只有他的竹筏不一样。
竹筏比那些木船宽半头,中间放着把精致的王座;椅背刻着缠枝莲的纹路,边缘嵌着细巧的银线,靠背往后斜着,坐上去能把人整个裹住,像被暖烘烘的云朵托着。
路明非试着站起来走了两步,竹筏居然没晃。
他甚至能蹲下来摸竹筏底下的水,指尖穿过竹缝时,能碰到水面对他的“放行”——这破竹筏倒像给他开了特权,别人是坐牢,他是来度假的?
风里飘着像旧唱片里漏出的调子,淡得像没说出口的牵挂;调子绕着竹筏转了圈,又飘向远处的木船。
这时周围传来细碎的响动。
路明非抬头,先看见楚子航从木船上坐直。
楚子航的手还紧紧攥着村雨,暗银色的刀身在墨色海面的映衬下泛着点冷光,像把月光冻在了刀刃上。
他深棕色的美瞳已经归位,眼底却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茫;看了眼周围的海面,眉头又皱起来,跟平时在仕兰中学解不出数学题时的表情一模一样——连眉峰蹙起的角度都没差。
“路明非!”苏恩曦的声音先飘过来,比平时尖了点,带着点没压下去的慌。
她在木船上摸了摸身边,没摸到平板,倒摸到个空薯片袋。
可她没管薯片袋,目光直勾勾盯着路明非的方向,连裹在身上的香槟色浴巾滑下来都没注意。
“你没事吧?”
酒德麻衣撑着船沿站起来,黑色衬衫的下摆还沾着水汽,贴在腰上。
她踩着银色细高跟在船里走了两步,发现动不了太远,立马停下动作。
可她的目光却没离开路明非:“路明非,检查下有没有外伤。”
“这空间的水不对劲,刚才我指尖碰了下,冷得像能冻住血,你要是破了皮,别沾这水。”
她说话时还是冷硬的调子,可尾音里藏着点没藏好的担忧,像冰底下埋着的小火星。
昂热的木船离得远。
路明非只能看见他慢悠悠拿起身边的红酒杯,晃了晃里面剩下的酒液,嘴角还带着笑——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酒液在杯子里转的圈,跟海面的静形成了滑稽的对比。
守夜人摸了摸掉在腿边的杂志,又拿起酒壶灌了口。
酒液洒在衣襟上也不在意,只是偶尔抬眼往路明非这边扫一下,像在确认什么。
芬格尔趴在木船上,脸贴着船板,还在嘟囔“我的泡面还没吃完,汤都没喝干净”。
可嘟囔到一半,也抬头看了眼路明非;见他没事,又把头埋了回去。
零抱着旧小熊玩偶,冰蓝色的眼眸扫过海面,没说话。
她只是把小熊抱得更紧,目光在路明非身上停了两秒,才移向世界树的方向。
老唐摸着后脑勺坐起来,手里还攥着那块石板;石板上的青光淡得快看不见了。
他盯着海面看了半天,挠了挠头:“这是哪啊?我不是在旧楼里看石板吗?”
说着也往路明非那边看了眼:“你没事吧?刚才好像听见你喊了声。”
路明非的第一反应是摸了摸竹筏边缘,想跳下去。
前两次进这破空间,总有仕兰中学的同学跟着,每次都得他下海去捞;冰凉的海水能冻得他骨头疼。
可这次他扫了一圈,海面上的木船里,除了楚子航,都是些他要么不熟、要么只听过名字的人;没有赵孟华,没有柳淼淼,更没有那些总围着他问电脑问题的同学。
风里的调子突然变了,像断了根弦;冷不丁的,让人心里发空。
“别找了。”
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路明非回头。
他看见路鸣泽正坐在那把黑木王座上,穿着件黑色定制礼服,领口别着枚银色鸢尾花胸针;浅金色的瞳孔在光线下亮得像融化的黄金。
十三四岁的少年坐在宽大的王座上,却一点都不局促,反而像这空间里天生的王;连翘起的二郎腿都透着股“这地方归我管”的劲儿。
“这次没普通人进来,”路鸣泽晃了晃腿,黑色礼服的裙摆扫过竹筏,带起的风里有淡淡的鸢尾花香,“你以为我这空间是菜市场?谁都能随便进?”
“也就你,走哪都能把一群人拽进来,跟块吸铁石似的,专吸麻烦。”
“不过麻烦这东西跟泡面一样,你越怕它越烫嘴,可真咬下去,也不过是几口碳水。”
路明非松了口气,却又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他走过去,伸手就揉了揉路鸣泽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原本服帖的黑发瞬间乱成了鸡窝,像被猫抓过。
“吸铁石?我看你这空间才是狗皮膏药!”他吐槽道,“第一次和第二次隔了快小半月,这次怎么跟赶场似的?”
“我刚才跟奥丁那老头玩命呢,村正差点扎我胸口上;这时候把我拽进来,再早一秒,我就得交代在病房里了!”
路鸣泽没生气,只是伸手把头发理了理;指尖泛着点淡金的光,乱发瞬间又恢复整齐,像被按下了重置键。
“奥丁?”他嗤笑一声,浅金色的瞳孔里闪过点轻蔑,“不过是个冒牌货,装神弄鬼罢了。”
“真以为拿着把破枪就能当神?在我眼里,他连给你提鞋都不配——毕竟你提鞋还会系鞋带,他连枪都拿不稳。”
“说得比唱的好听,”路明非撇撇嘴,“那你上次怎么不出来帮忙?非得等我快挂了才现身,跟电视剧里的救兵似的,永远卡着点来。”
“怪物的成长,总得自己摔几跤,”路鸣泽靠在王座上,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指尖的金光慢慢淡下去,“我总不能一直帮你挡着。”
“再说了,哪次你真出事,我没在?”
路明非愣了愣,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只是又伸手,把路鸣泽的头发揉得更乱,连胸针都歪了。
路鸣泽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没躲开;只是伸手把胸针扶正,嘴里嘟囔着“你也就这点出息”。
就在这时,风里的栀子花香突然浓了些,像有人轻轻拨了下琴弦。
这香气把他的注意力从路鸣泽的头发上拉走。
一个甜甜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点虚弱的颤音:
“路明非?”
路明非猛地回头。
海面上,一艘小小的木船飘在不远处。
陈雯雯坐在船里,穿着件白色的病号服——不是医院普通的条纹款,是重症监护室那种带着浅蓝色领口的;布料薄得像蝉翼,贴在她身上,能看见她锁骨处淡淡的淤青,像被月光吻过的痕迹。
她的黑长直发没像平时那样梳得整齐,发梢有点凌乱,沾着点水汽;脸颊比平时苍白了不少,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
可那双像浸了温水的墨的眼睛,却紧紧盯着他,里面亮得像落了星子,连风都舍不得吹乱她的目光。
空气里的栀子花香更浓了。
不是浓烈的香,是刚从枝头摘下来的,带着点水汽的清甜;清甜慢慢绕在路明非鼻尖,勾得他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
“雯雯!”
路明非几乎是冲过去的。
他踩着竹筏边缘,一点都没犹豫。
直接跳到了陈雯雯的木船上。
木船猛地晃了一下,像被风吹得要翻过去。
陈雯雯惊呼一声,下意识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手指轻轻扣住他病号服的破洞,指节因为用力泛着浅白,像怕他下一秒就沉进墨色的海里。
路明非也一把抱住她,手臂收得很紧,好像怕一松手,她就会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飘走。
他能感觉到陈雯雯的后背很凉,病号服下的身体瘦得硌手,连呼吸都带着点轻浅的颤——跟在放映厅里,他抱着浑身是血的她时,一模一样的感觉。
那时候她的血沾在他卫衣上,像红色的墨点,洗了三次都没洗掉;后来他把那件卫衣藏在衣柜最底下,像藏着个不敢碰的秘密。
“你怎么会在这?”路明非的声音发哑。
低头时,看见陈雯雯床头那本诗集正放在木船的角落里;封面上夹着的蒲公英已经干枯,花瓣散了几片,像刚被人碰过。
“医生不是说你要在重症监护室待着吗?你怎么……”
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陈雯雯的病号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像在雪地上滴了滴墨。
他想起在放映厅里,刀刃从她胸口穿出来时,溅在他卫衣上的血珠——像红色的星星。
他还想起医生说“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时,陈母扇在他脸上的耳光。
那耳光火辣辣的疼,比被刀划还厉害——因为他知道,是他没护住她。
他想起小时候在医院,他轻轻碰了碰她脸颊上的红斑狼疮,那些红色的疹子就慢慢退了下去;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有超能力,能保护她一辈子。
可现在,他能跟奥丁打架,能变成长着利爪的怪物,却连她的脊椎都治不好——他明明有力量了,却还是没护住她。
原来长大不是拥有超能力,是发现自己连最想护着的人都护不住。
“我没事,”陈雯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软得像棉花,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就是……刚才睡着的时候,突然就到这了。”
“你别担心,我现在不疼了。”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路明非的眼泪;冰凉的触感让路明非的身体颤了一下,像被冰粒砸了下。
“你看,我还能抱你呢,比上次在放映厅里有力气多了。”
她的指尖很凉,却带着点温柔的力道,像小时候在医院,她怕他疼,轻轻吹他伤口时的感觉。
那时候他手上擦破了皮,她就蹲在他身边,用嘴轻轻吹着,说“吹吹就不疼了”;现在她的手碰着他的眼泪,也像在说“哭哭就不难过了”。
路明非把脸埋在她的颈窝,眼泪掉得更凶了。
“对不起,雯雯,”他哽咽着,“是我不好,要是我没让你卷进来,要是我早点发现奥丁的阴谋,你就不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明明有力量了,为什么还是保护不了你?就像小时候,我以为能治好你的红斑,就能保护你一辈子,可现在……”
“不是你的错,”陈雯雯打断他,声音还是轻轻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像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我自己想保护你。在放映厅里,我看见那把刀冲你过来,我没想那么多,就想挡在你前面。”
“就像小时候,你保护我一样,我也想保护你啊。”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跟他一起扛麻烦吗?又不是只等着他保护。”
她顿了顿,伸手,轻轻理了理路明非额前凌乱的碎发;指尖蹭过他的眉骨,带着点温柔的痒,像羽毛扫过皮肤。
“而且,医生说,还有希望的,对不对?楚子航也说了,卡塞尔学院有很好的医生,他们能治好我的,你别难过了。”
“你难过的时候,我也会跟着慌的。”
木船还在轻轻晃,竹片碰撞的声音像碎冰在响。
海面的墨色映着他们的影子,像两个并肩的小标点,连影子都挨在一起。
空气里的栀子花香越来越浓,混着世界树飘下的白色花瓣;花瓣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像撒了把细碎的糖,甜得让人想流泪。
路明非抱着陈雯雯,听着她轻浅的呼吸,感受着她抱在他腰上的手。
突然觉得心里那块一直发紧的地方,好像松了点。
他知道,未来可能还有很多麻烦,可能还会遇到像奥丁这样的敌人,可能他还是会有保护不了她的时候。
可至少现在,她在他身边,还能抱着他,还能跟他说“别难过”。
就像路鸣泽说的,麻烦不过是泡面,咬下去就好了。
而且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咬。
风里的调子又回来了,温柔得像陈雯雯的声音;调子绕着他们的木船,慢慢飘向远处的世界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