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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的空气稠得像浸了水的棉花,连呼吸都带着滞重感——吸进去的凉,呼出来的热,在鼻尖绕成小雾团,一触到冷玻璃就没了影。

刚才落下的那滴输液水珠,在床单上晕开的湿痕还没干。

剩下的液滴却突然忘了往下坠,悬在透明管里颤巍巍的,像被冻住的泪——不是冷,是凉得能咬出冰碴儿的慌。

走廊里的声响正越来越近。

混着马嘶与金属摩擦的锐响,马嘶像破了的风箱,扯着嗓子往门缝里钻;金属蹭着地面的声,像钝锯子拉着旧铁管,每一下都砸在地板上,震得天花板的碎渣簌簌往下掉。

碎渣落在楚子航的黑色夹克上,像撒了把细瘦的枯骨,没声儿,却沉得慌。

村雨的刀身斜斜映着光,把病房的白墙割出一道冷冽的银线。那银线晃得路明非眼晕,他的目光却飘到了病床边的床头柜上——柳淼淼落下的草莓蛋糕还在。

奶油上的泪坑没被抹平,那是她刚才掉眼泪砸的,当时她睫毛颤得像蝴蝶翅膀,路明非没敢看,只盯着蛋糕上的草莓尖儿;现在那尖儿有点发蔫,跟她刚才红透的耳尖一个样,软乎乎的,一碰就像要化。

他忽然伸出手,指尖碰了碰蛋糕盒的边缘。

塑料壳子凉得像冰——这凉意突然勾出点暖的回忆:刚才她递蛋糕时,指缝里沾着的奶油有多软,蹭在他手背上,像落了片温乎乎的云。

“人总以为甜的东西能存住,”路明非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其实奶油比回忆还容易化,沾在手上黏糊糊的,想擦都擦不掉。”

“她们应该已经出医院了吧?”路明非小声嘀咕,声音轻得怕惊到管里的液滴。

“苏恩曦那家伙,肯定会拉着淼淼去吃甜品,她上次说‘甜的能治所有慌’,现在想想,她治的可能是自己的馋虫。”

“酒德麻衣……大概会盯着淼淼别乱跑,毕竟她比我靠谱多了——我连自己的输液管都能缠成结,哪敢看别人。”

他顿了顿,眼角扫过楚子航挺直的背影。那背影像棵扎在土里的松,连肩线都绷得没一丝晃动,风从门缝钻进来,都绕着他走。

“至于师兄你……”路明非扯了扯嘴角,病号服的领口滑下来,露出半截锁骨,“你连刀都握得这么稳,奥丁来了也得让你三分吧?我可不想再有人因为我受伤——上次在仕兰中学躲雨,我就看着你一个人把一群混混赶跑,当时你黑夹克上沾着雨,比电影里的主角还帅,这次也一样,你肯定没事。”

他没指望楚子航回应,毕竟这位师兄从认识起就话少得像块冰——冰块还会化呢,楚子航的话能冻住整条街。

可楚子航的指尖突然蹭过村雨的刀鞘,那动作轻得不像要拔刀,倒像在摸什么易碎的东西——路明非这才注意到,楚子航左手腕上戴着个磨得发亮的黑皮质手环。

没有任何花纹,边缘都起了毛,却被攥得很紧,像怕被风刮走。那手环上还带着点旧皮革的腥气,混着他掌心的汗味,飘到路明非鼻子里,有点涩。

而此时,楚子航的黄金瞳正盯着手环上的一道浅痕。

那是当年父亲楚天骄送他时,不小心被车门夹出来的印子。

高架路上的暴雨、迈巴赫的轰鸣、父亲最后挥刀的背影,突然像碎玻璃似的扎进脑子里——那些画面总在下雨天冒出来,明明雨是凉的,回忆却烫得能烧穿掌心,就像现在攥着手环的地方,那道浅痕陷进肉里,又疼又暖。

“是奥丁吗?”他在心里问自己,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当年父亲没能斩破的东西,这次会再来吗?”

他知道父亲活着的概率比输液管里的液滴突然逆流还小,可每次看到这手环,还是会忍不住想——万一呢?万一父亲只是像当年躲雨似的,藏在了某个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父亲总躲在衣柜里,等他找半天,才笑着揉他的头发说“子航真厉害”。

可这念想很快被更烈的情绪压下去——是弑神的痴念。

黄金瞳的光又亮了半分,映得刀身的银线发颤。当年父亲没能完成的,他来完成;当年那些压在父亲身上的黑影、那柄刺穿父亲的长枪,他要亲手斩碎、折断,像掰断一根旧铅笔似的,脆生生的,没后患。

但就在这痴念要烧起来时,他突然想起了母亲苏小妍。

想起她晚上泡吧回来,会抱着猫坐在沙发上,念叨“子航怎么还不回家”,猫的尾巴扫过她的手背,她就笑,声音像刚温好的牛奶,冒着点白气;想起她总忘了喝牛奶,得自己热好端过去,她才会嘟着嘴喝完,说“子航比酒吧的调酒师还懂我”——其实她只是怕牛奶凉了拉肚。

楚子航没回头,声音却比刚才软了半度,冷硬的下颌线也松了点,像冰棱化了个小角:“路明非,如果你能活着出去,帮我联系卡塞尔学院的人。”

路明非愣了愣,手指还停在蛋糕盒上,奶油的凉意透过塑料壳子渗进来,沾在指腹上:“联系学院?干嘛?我又不认识他们——再说了,你自己联系不行吗?你不是认识那个叫昂热的老头吗?他上次看你的眼神,跟看自家孙子似的。”

“如果我死了。”

楚子航的指尖又攥紧了手环,那道浅痕陷进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

“让他们清除我母亲苏小妍关于我的记忆。”

他顿了顿,声音里掺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涩,像喝了口没加糖的柠檬水:“你知道的,回忆一个已经消失的人有多痛苦——就像你抱着半块没吃完的蛋糕,总想着再咬一口,可最后只会尝到满嘴的奶油渣,甜得发苦。我妈她没心肝,忘了我,才能继续跟她的姐妹们泡吧、买东西,不用在酒吧里看见别人穿黑夹克就愣神,不用抱着我的旧毛衣哭。”

这话像根细针,扎得路明非突然说不出话。

他看着楚子航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位高冷的师兄,其实跟自己一样,都藏着点不敢说的软——就像他不敢告诉柳淼淼,其实他记得那首《星月夜》的每一个音符,她弹到高潮时总爱歪头,头发丝扫过琴盖,那声音比曲子还软,他能记一辈子。

可没等他酝酿出安慰的话,吐槽的本能先冒了出来:“师兄!你这是干嘛?立 flag啊!咱们还没跟奥丁照面呢,你就说‘如果我死了’,这不符合你高冷强人的人设啊!”

他坐起来一点,病号服的袖口滑下去,露出细瘦的手腕,上面还沾着点输液贴的胶:“再说了,你上次单手劈路灯的劲儿呢?奥丁来了也得被你砍得找不着北,哪轮得到你死?你这要是写进小说里,编辑都得骂你 flag插得比奥丁的枪还密!”

楚子航没回头,只是黄金瞳的光暗了暗,握刀的手却松了半分——他没反驳,也没解释,只是盯着走廊的方向。

马嘶声已经近得像在门外,连金属甲胄摩擦的声响都能听清,那声音像无数根细铁丝,刮着人的耳膜。

村雨的刀身突然颤了颤,像是在呼应他心里没说出口的话:他不是怕输,是怕输了之后,没人替他把母亲的牵挂收走,留她一个人抱着回忆苦——就像把没吃完的蛋糕扔在冰箱里,忘了拿出来,等发现时,奶油已经发臭,连盒子都沾着霉点,扔了可惜,留着恶心。

而路明非看着楚子航的侧影,突然觉得刚才的吐槽有点多余。

他重新靠回枕头上,指尖又碰了碰那盒蛋糕,心里默念:淼淼,你可千万别回来。等我跟师兄把奥丁打跑,咱们再一起等钢琴新弦——这次我肯定不会忘,也不会让你抱着念想等。你说过“等弦装好了,要弹首新的给我听”,我还没听过呢,可不能让奥丁坏了事儿。

走廊里的马嘶声突然拔高,像要撞破房门。

楚子航的黄金瞳猛地亮起来。

村雨的刀身彻底出鞘,冷光劈碎了病房里的滞重,连空气都跟着颤了颤。

连悬在输液管里的液滴,都跟着颤了颤——像是要跟着这刀光,一起撞向即将到来的黑暗。

毕竟有些债,得用刀算;有些牵挂,得用命护。

马嘶声突然炸开来。

不是刚才飘在门缝里的细弱声响,是钝钉子砸进耳膜的疼,每一下都裹着湿冷的铁锈味——像吞了颗刚从雨里捡的生锈硬币,涩得喉咙发紧。

路明非的后颈瞬间麻了。

像有冰蚕顺着脊椎往下爬,凉意在腰眼处打了个转,眼前突然晃过那个雨夜的画面。

高架桥上的雨水把柏油路泡得发亮,像铺了层碎玻璃。那匹八足骏马就站在光里,暗蓝色鬃毛滴着的水,落在地上成了细碎的金光——像把星星揉碎了撒在雨里。苏晓樯站在马旁,白色衣裙湿得贴在身上,攥着他袖子的手凉得像块刚从雪堆里挖的玻璃。

“路明非你快逃。”她说话时气都在抖。

可没等他伸手去拉,斯普莱尼斯就扬起前蹄,奥丁的黑影像块大墨团,把她卷走时,只留下他手里扯断的连衣裙线头——米白色的,像根没来得及系的风筝线,风一吹就飘远了。

“操……”

路明非低骂出声,声音发颤。不是怕,是胸口堵得慌,像把泡发的馒头塞进喉咙,咽不下去还硌得慌。他突然想起陈雯雯,重症监护室的绿灯是不是还在闪?像心跳漏了拍似的,一下下晃着。

她的病还没好呢。

要是奥丁的马蹄踩进那间病房,那些插在她胳膊上的管子、滴答响的输液瓶,哪禁得住这么折腾?——就像薯片护着里面的空气,一捏就碎,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他猛地坐起来。

病号服下摆扫过床沿,带得那盒草莓蛋糕晃了晃,奶油上的泪坑又塌下去一点,像谁偷偷按了个小指头印。

“师兄!陈雯雯还在重症监护室!”

他的声音比刚才响了些,眼底亮得发慌,手还攥着床单——指节都泛白了,像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奥丁要是毁了这里……”

楚子航的头终于转了。

不是流畅的转,是像生锈的齿轮卡了半秒才动,深棕色美瞳遮不住眼底的光——那是冰面下藏着的火星,再冷的壳子也裹不住。他没回头,却精准地打断路明非的话,语气平得像在说“今天食堂有糖醋排骨”:

“学院的人半小时前接走了陈雯雯,现在在安全屋。”

路明非愣了愣。

攥着床单的手松了点,可心里的慌没散,像潮水流走后还粘在沙滩上的沙。他看向窗外,玻璃上刚才还只是凝着薄霜,现在却开始发烫——指尖碰上去时,竟有种触到刚烤过面包的烤盘的错觉。

这不对。

医院的空调明明一直吹着冷风,冷得他前半夜还裹着被子缩成球。

“可这里是医院啊,”他小声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奥丁会把医院里的人也扯进来……那些病人、护士……”

“不会。”

楚子航终于转过身,村雨的刀鞘贴在腿侧,蹭出的轻响像根细针,刺破了病房里的闷。

路明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刚才还干净的白墙,此刻墙皮剥落得像老树皮,露出里面暗褐色的霉斑——像谁在墙上泼了杯放坏的咖啡。

输液架上的金属管生了层薄锈,连刚才还亮着的监护仪屏幕都暗了下去,只剩下一道微弱的绿光,像濒死者的眼,眨一下都费劲。

那盒草莓蛋糕更惨。

奶油结了层像霜一样的白,草莓尖儿彻底蔫了,像被抽走了所有水分——活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放了三天,连甜味都跑光了。

“这里是尼伯龙根的投影。”

楚子航的指尖又碰到了村雨的刀柄。这次不是轻蹭,是攥得很紧,指节泛白得像涂了层白漆。路明非突然发现他的喉结动了动——这位永远冷静得像块冰的师兄,竟也有几分激动,像冻住的岩浆终于裂了道缝。

“现实里的滨海市人民医院,现在还亮着灯,护士正在给病人换输液瓶。”

他顿了顿,黄金瞳在美瞳下闪了闪,像星星掉进了深潭。

“就像歌里唱的,镜中花碰不碎人间月,影子再凶,也咬不到现实里的光。”

路明非咽了口唾沫。

胸口的堵意散了点,可手心还是冒冷汗——汗湿的手贴在病号服上,凉得像揣了块湿海绵。他想起酒德麻衣给他的警告:不要在卡塞尔的人面前暴露龙化的能力。

可现在不是藏着的时候。

“我会言灵的,”他小声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硬气,“虽然就两句,但应该能撑一会儿。”

他没说的是,刚才脑子里闪过的不是怕,是想跟楚子航一起扛——就像上次在仕兰中学躲雨,楚子航挡在他前面赶混混时,他虽然躲在后面,却也攥着块砖头,想着万一师兄打不过,自己好歹能帮上忙。

人好像都是这样,一个人时怕黑,两个人就敢摸黑找灯。

空气突然更烫了。

玻璃开始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膨胀——像快爆掉的气球,连呼吸都带着热意。路明非的病号服后背已经湿了,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像裹了层融化的太妃糖。

刚才悬在输液管里的液滴,现在竟开始蒸发。

管壁上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很快又被高温烤干,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像谁偷偷用手指划了道线,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马嘶声已经近得像在耳边。

不是一匹马,是无数匹马的嘶鸣叠在一起,裹着金属摩擦的锐响——像把无数把生锈的锯子同时拉过铁管,刺得耳朵发疼。还有马蹄踏在地板上的重响,越来越近,每一步都震得床板微微发颤。

输液架上的金属管晃得更厉害,连村雨的刀身都开始轻颤——像是在呼应那越来越近的压迫感,刀都知道,硬仗要来了。

楚子航的黄金瞳彻底亮了。

哪怕隔着深棕色的美瞳,路明非也能看见那道鎏金的光——那是属于龙血的光,是无论藏多久都藏不住的锋芒。他握刀的手又紧了几分,刀鞘与腰带摩擦的声音变得清晰,像是在蓄力,像箭搭在弦上,就等一声令下。

路明非也攥紧了拳头。

指尖抵着掌心的硬茧,脑子里一遍遍过着言灵的咒文——每个字都像刻在脑子里,连呼吸都放轻了。他突然想起老唐说过的话:打架的时候别想输,一想就真的输了。

“哐当——”

门板突然发出一声脆响。

不是被推开,是被什么东西撞得凹陷下去,木屑顺着裂缝往下掉——像断了线的木渣雨,落在地上还弹了弹。紧接着,一道黑影从门缝里钻进来,裹着刺鼻的焦糊味——那是黑雾,和那个雨夜裹着斯普莱尼斯的黑雾一模一样,连味道都没换,还是烧糊的塑料混着旧书灰的味。

马蹄声终于撞进了病房。

不是普通马的蹄声,是青铜色的铁蹄踏在地板上的重响——每一下都像重锤砸在心上,震得输液管里仅存的液滴飞溅出来,落在地上就没了影。

那匹八足的骏马终于撞破了房门。

门板碎成木屑的瞬间,路明非看清了它的模样——暗蓝色的鬃毛下藏着青铜色的铠甲,本该亮得反光的甲片,现在裹着黑雾,像披了层没洗的墨汁。八只马蹄上都沾着暗紫色的血污,每踏一步,地板上就留下一个冒着黑烟的蹄印——像打翻的桑葚酱,还带着焦味。

黑雾裹着马的嘶鸣,瞬间填满了整个病房。

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吸一口都觉得喉咙发堵。路明非的心跳得像要蹦出喉咙,却没后退——他看着楚子航挺直的背影,看着村雨刀身映出的自己的脸,突然想起刚才心里的念头。

原来并肩不是要多厉害,是哪怕知道打不过,也不想让身边的人独自面对。

就像冬天一起走夜路,你把围巾分我一半,我就敢跟你走更远的路;就像歌里说的,路再黑,只要有人一起走,影子都能凑成光。

就算是尼伯龙根,就算对面是奥丁,也不是师兄一个人扛啊。

斯普莱尼斯的鬃毛在黑雾里飘。

不是普通马鬃的软,是暗蓝色的硬挺,像把打火机的火焰冻住了,风一吹就颤,却烧不起来,每根鬃毛尖都沾着点黑雾,像撒了把碎墨。

八只马蹄踩在病房地板上,“咚、咚”响。

不是楼下张大爷遛狗的轻踏,是裹着青铜甲片的重蹄,边缘沾的暗紫色血痂刮过瓷砖时,“刺啦”一声——像用美工刀划硬纸板,还掉了点锈渣,滚两圈停在路明非脚边,像放了三年的陈皮,干硬得扎手。

“这马怕不是吃钢筋长大的?”路明非往身后缩了缩病号服的袖子,指节还麻着——刚才攥拳头太用力,比打游戏时捏爆泡面叉子还疼,“楚子航师兄,它比上次高架路见着时凶多了,连蹄子都穿‘铁鞋’,比我们学校篮球队的护具还夸张。”

没人回答。

病房里只剩马蹄刮地板的“刺啦”声,像有人用指甲挠旧黑板。

路明非转头时,正看见楚子航的肩线——绷得能弹断弦,村雨的刀柄被他攥得发白,指节上的血管像地图上的红实线,连深棕色美瞳都遮不住黄金瞳。

那光不是亮,是烫,像把烟头按在白纸上,要烧出洞来,他的视线钉在马背上,连眨眼都忘了,仿佛眨眼的瞬间,那黑影就会像台风天的云,散了就找不着。

马背上的黑影终于从黑雾里露出来。

暗蓝色披风扫过马鞍时,掉了几缕半融化的蒲公英绒毛——不是春天飘的那种软绒,是烤焦的脆,粘在青铜甲胄上,像饼干渣。

甲片上的锈不是普通的黄,是发黑的褐,凑近闻,路明非没敢凑太近,光闻着飘过来的味就够了,像奶奶家放了五年的铁皮饼干盒,又潮又涩。

是奥丁。

路明非的呼吸顿了半拍。

不是紧张到憋气,是那股焦糊味突然钻进来——昆古尼尔枪尖滴下的黑色液体,落在地板上就烧出圈,那味像楚子航家厨房烧糊的阳春面,又像台风天里父亲烧焦的车载 CD,混着点机油味,呛得他嗓子发紧。

更吓人的是那面具。

苍白的金属面,表面刻的暗红色纹路在爬——不是风吹的动,是真的爬,像刚泡开的木耳在水里舒展,就是颜色太吓人,爬过眼眶时,空洞里的金色火焰跳了一下,像手机消息提示灯,只不过这提示是“要命”的意思。

下颌的裂缝更宽了,露出来的腐烂皮肤裹着黑黏液,滴在马鞍上就冒白烟,像开水浇在煤球上。

“是他。”

楚子航的声音比平时低半度,像冰面裂了道缝。

路明非看见他的喉结动了动,不是普通的吞咽,是用力往下压,像要把什么堵在喉咙里的东西压下去。

他的指节更白了,村雨的刀鞘蹭过腰带时,“咔嗒”响——不是不小心蹭到,是故意攥紧了刀鞘,像抓着根救命的绳。

楚子航想起那个台风天。

那时的奥丁是高架路上的黑影,昆古尼尔是刺穿父亲的光,背影在雨幕里飘,怎么追都追不上。

那时的青铜甲没这么多锈,面具纹路也没这么狰狞,可那压迫感一模一样——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捂在脸上,连呼吸都觉得沉。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手里握着村雨,身边站着个攥着拳头的衰仔,他不再是那个只能在雨里跑的小孩。

“六年了。”

楚子航的刀鞘又蹭了下腰带,这次更响,“你躲在尼伯龙根里,像躲在衣柜里的小偷,以为关上门就没人找得到?”

黄金瞳彻底亮了。

鎏金的光穿透美瞳,映在病房的白墙上,像两盏小太阳,连飘在半空的黑雾都被照得发透。路明非突然觉得身边的空气热起来——不是空调开太高的闷,是从楚子航身上传过来的热,像握着杯刚泡好的热茶,烫得手麻,却不想撒手。

奥丁没说话。

面具下的金色火焰晃了晃,像在点头,又像在嘲笑。昆古尼尔开始嗡鸣,不是手机震动的轻响,是低音炮的震,枪尖的黑色液体滴得更快,焦糊圈在地板上连成片,像给病房画了个囚笼。

黑雾里的红色丝线缠得更紧,路明非突然想起苏晓樯后颈的印记——那天她攥着他袖子时,手背上也有这样的红线,原来这些线不是她的,是从这神身上掉下来的“毛线头”。

“路明非……”

空灵的女声突然钻进来。

不是苏晓樯的甜,也不是陈雯雯的软,是很轻很飘的声线,像从耳机里漏出来的歌,远得抓不着。路明非愣了——谁在喊他?是游戏里的 NPC?还是护士姐姐来催吃药了?

没等他想明白,身体先动了。

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从他口中念诵:“Tímistans,freezeþinnfjende,moveasþúwill!”

(时间停滞,冻结汝敌,任汝自在行动!)

时间慢了下来。

不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是连黑雾飘得都像棉花糖,斯普莱尼斯的嘶鸣拖成了长音,像被按了慢放键的狗叫,连昆古尼尔滴下的黑色液体都悬在半空,像没掉下来的墨滴。

是“时间零”。

路明非懵了——他明明只在脑子里背过两次咒文,比背英语单词还不熟,怎么真的发动了?就像考试时蒙选择题,居然蒙对了满分题。

可眼下没时间懵,他看见楚子航动了——村雨从刀鞘里拔出来的瞬间,刀光冷得像冰,斩向黑雾时,里面突然飘出个虚影。

是迈巴赫的车标。

银色的“M”在黑雾里闪了下,不是 4S店展台上的亮,是旧照片里的模糊,像台风天里父亲那辆车的影子。

奥丁的动作顿了顿。

就一秒。

楚子航已经冲到了马前。村雨的刀身擦过青铜甲胄,溅起的火星落在黑雾里,“滋滋”响——像把盐撒在热油里,烧得那些红色丝线蜷成了团。路明非赶紧收了“时间零”,刚想往前凑,就看见昆古尼尔转了方向。

枪尖对着他。

速度太快了——比体育课上老师扔过来的篮球还快,路明非只来得及偏了偏身子,枪尖擦过胳膊时,火辣辣的疼,像被开水烫了下。

金色的血珠渗了出来。

不是普通伤口的红,是亮闪闪的金,像融化的旺仔牛奶糖,滴在地板上,把焦糊圈烫出个小坑。路明非低头看着伤口,突然想起富山雅史说的“龙族血统觉醒”——原来这就是自己藏不住的东西?以前连打针都怕疼,现在居然被神的枪蹭了下,还没哭,难道病号服是 buff?

“神。”

黑雾突然凝住了。

像被冻住的墨汁,斯普莱尼斯的嘶鸣停了,昆古尼尔的嗡鸣声低了半度。楚子航的声音在病房里炸开来,像冰裂的声,又像刀砍在铁上,村雨的刀抵在奥丁的面具上,暗红色纹路被刀光映得更亮,像烧红的铁丝。

“找到你了。”

斯普莱尼斯开始躁动,八只蹄子在地板上乱踩,黑雾裹着马嘶声往四周涌,像打翻了的墨水瓶。奥丁的黄金火焰烧得更旺,昆古尼尔又要往楚子航身后刺——路明非突然伸出手,掌心抵在枪尖上。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

只觉得掌心烫得厉害,金色的血珠滴在枪身上,竟让那黑色液体顿了顿。像小时候跟邻居家小孩抢玩具,明明打不过,却还是攥着不放——原来跟人并肩扛事,比打游戏时组队还紧张,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一起活到下一关。

楚子航转头看了他一眼。

眼底的冷意软了半分,像冰化了点缝,随即又硬了起来。他握着村雨的手更紧,刀身再往前递了半寸,面具上的裂缝又宽了点,黑色黏液滴得更快,像下雨。

“到我们算总账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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