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雯雯靠在路明非怀里的重量越来越沉。
像浸了水的棉花,攥在手里都怕捏出泪来。
连呼吸都轻得要断掉,风一吹就可能散了。
白棉布裙后背的血渍在扩散。
原本绣在领口的蒲公英花纹,早被暗红浸透。
沾血的蒲公英绒毛贴在布面上,风一吹就颤,像要带着暗红的泪飘走。
青铜短刀的刀柄还露在外面,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抖。
每抖一下,就有新的血珠顺着刀身滑。
滴在路明非洗得软塌的卫衣袖口。
晕开的深色,像墨滴进了棉花。
“别…动…”
陈雯雯的指尖勾了勾路明非的手腕,声音细得像蛛丝。
她想抬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胶水。
只能感觉到他发抖的掌心贴在自己后背上——烫得像刚从灶里摸出来的红薯。
可她的身体却越来越冷,连带着那股栀子花的淡香,都在慢慢变凉。
路明非的黄金瞳亮得吓人。
不是龙化时那种能烧穿铁的炽烈,是裹着慌的光。
像迷路的小孩攥着最后一点萤火,怕一松手就灭了。
他想喊“陈雯雯”,喉咙却像被爆米花的焦糊味堵了。
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怀里的女孩明明轻得像片羽毛,此刻却压得他心口疼。
疼得连之前骨裂的小臂都忘了疼——原来有些疼,比骨头断了还难扛,像有根细针在扎心尖。
“血…血还在流…”
柳淼淼终于哭出了声。
蹲在旁边想去碰陈雯雯的裙摆,手伸到半空又猛地缩回来。
银镯从手腕滑下来,在地上滚了圈。
撞在烧融的爆米花上,发出“咔嗒”一声轻响,碎得像玻璃心。
酒德麻衣握着银刃的指节泛白。
黑丝下的腿不再发抖,反而站得笔直,像根淬了冰的钢针。
她盯着短刀飞来的方向——那里只剩烧得扭曲的金属座椅。
火苗在椅背上蜷成蝴蝶似的形状,每扇“翅膀”都映着跳动的光,像在跳一支烧着的舞。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的声音冷得像冰,“等她撑过去,我必把你扒出来喂火。”
可陈雯雯的意识已经开始飘了。
耳边的火苗声、哭声、怒喝声慢慢变远。
像被罩在玻璃罩里,只剩一片模糊的嗡嗡响。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轻得像雾的旋律。
绕着耳边转,像有人用指尖弹着棉花糖做的琴键。
还有消毒水的味道——那是小学时住院的味道,混着窗外飘进来的雨丝,凉得沁人。
白色的病房天花板上,吊瓶在轻轻晃。
药水顺着透明的管子往下滴,“滴答、滴答”,像钟摆在数着孤独的秒。
小陈雯雯坐在病床上,手里攥着本童话书。
翻书的指尖顿在页面上——她刚发现自己脸颊上冒出了几块淡红色的斑,像被谁不小心抹了颜料。
“系统性红斑狼疮,”医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专业的冷静,“自身免疫系统异常攻击结缔组织,皮肤会出现蝶形红斑,后续可能累及关节和内脏,得长期治疗。”
妈妈的哭声突然响起来,像被雨打湿的纸,一撕就破。
爸爸拍着妈妈的背,声音却也发颤:“没关系,咱们好好治,雯雯这么乖,肯定能好。”
小陈雯雯没哭。
她只是摸了摸脸颊的红斑,觉得有点痒,像有小虫子在爬。
那天下午,班里的同学来了好多。
课代表捧着全班签名的贺卡,男生们拎着水果篮和鲜花,挤在病房里,叽叽喳喳的,像把教室搬来了。
“雯雯你快点好起来,”前排的男生挠着头笑,“我还等着借你抄数学作业呢。”
她能感觉到男生语气里的在意。
却也能察觉到那在意底下藏着的好奇——好奇她脸上的红斑,好奇她为什么突然住院。
可她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接过贺卡,把鲜花插进床头柜的玻璃瓶里。
看着各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光,觉得病房都亮了些。
然而那光亮没撑过一个星期。
鲜花慢慢凋谢,花瓣落在床头柜上,没人再换。
水果篮里的苹果开始发皱,散出淡淡的霉味。
原本天天来的同学,渐渐只剩课代表偶尔来送作业,放下就走,连话都不多说。
小陈雯雯坐在窗边,看着玻璃上的雨痕。
能清楚地感觉到走廊里路过的同学刻意放轻的脚步。
还有他们路过病房门口时,那带着躲闪的目光——她脸上的红斑越来越明显,像两只展翅的蝴蝶,爬过鼻梁,停在脸颊上。
“她脸上的斑好吓人啊…”
“听说会传染吧?还是离远点好。”
“早知道不送她鲜花了,白费钱。”
那些声音顺着门缝飘进来,轻得像羽毛,却扎得她心口疼。
她把童话书扣在腿上,盯着玻璃瓶里最后一片枯萎的玫瑰花瓣。
突然觉得病房好空,空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慢得像要停了。
原来孤独不是没人陪,是有人陪了,却只有你看得见。
直到那个微雨的早晨。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没带起一点风。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小男孩走了进来。
病号服的领口有些松垮,露出细瘦的脖颈。
头发软塌塌地贴在额前,眼睛却亮得像雨后的星星。
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却透着种易碎的温柔。
他走到病床边,没说话,只是盯着她手里的童话书看——妈妈刚整理完床头柜,端着空果盘从他身边擦过,脚步没丝毫停顿,仿佛那片空间里什么都没有。
小陈雯雯吓了一跳,赶紧把书抱在怀里:“你是谁?护士阿姨没说不能随便进病房!”
男孩没回答,反而伸手去碰她脸上的红斑。
他的指尖很凉,像沾了雨丝,却没让她觉得不舒服。
这时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换药,目光径直掠过男孩的身影。
只笑着对陈雯雯说“今天要乖乖扎针哦”,针管的反光扫过男孩的膝盖,他没躲,护士却像没看见似的,熟练地给她绑上止血带。
“不丑,”男孩突然开口,声音清得像泉水,“像蝴蝶。”
那天之后,男孩每天都会来。
有时候坐在床边,看她翻书——妈妈给她削苹果时,刀刃差点碰到男孩的手,却只是自然地把苹果递到她手里,念叨“小心别削到自己”。
有时候靠在窗边,看外面的雨——护士来测体温,体温计的水银端擦过男孩的胳膊,却只对着空气读数,然后在病历本上记下她的体温。
偶尔她让他看书,他也只是随便翻两页,眼神却总落在她脸上。
不带着好奇,也没有躲闪,就只是单纯地看着,像在认真记她的模样。
“你不怕我的脸吗?”有一次,小陈雯雯忍不住问。
男孩摇摇头,手指轻轻碰了碰她脸颊的红斑——爸爸正好进来给她送新洗的衣服,伸手去够衣柜时,胳膊穿过男孩的肩膀,却没任何察觉,还笑着问她“今天要不要听爸爸讲个故事”。
“蝴蝶不会吓人,只会飞。”
她的耳尖突然红了,赶紧把脸转过去,看着窗外的雨帘。
却能感觉到男孩的目光还落在自己脸上,暖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花。
耳边的旋律又轻了些,像裹着阳光的风,绕着两人的影子转。
后来她才彻底明白,这个穿着病号服的男孩,只有她能看见。
护士查房时,会对着他坐的位置整理枕头,却像没看见他似的。
同病房的老奶奶给她塞糖果,手从男孩面前递过来,嘴里只念叨“小姑娘一个人怪可怜的”。
可她没觉得害怕,反而觉得踏实——至少在这个空落落的病房里,还有一个人,会认真地看着她,不躲不闪,哪怕他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存在。
意识又飘了飘,消毒水的味道被旧屋的霉味和栀子花的淡香冲散。
暖黄的手机灯光裹着她,像裹了层晒过太阳的棉絮。
长发垂在肩头,发梢还沾着沐浴后的潮气。
白棉布裙的裙摆扫过地板,蹭到路明非脚边时,她故意顿了顿——她早看见他口袋里凸起的手机形状,却偏要装作怕冷,把脸埋进他胸口。
呼吸的热气故意往他锁骨处送,看他僵得像块木头。
指尖却悄悄攥紧了他的衣角,布料磨过指腹,像在攥着什么不会跑掉的东西。
攥紧点,再紧点,这样他就跑不掉了。
“我有点冷。”
她说这话时,眼尾扫过他领口下滚动的喉结。
心里清楚这会戳中他的慌处——果然,他立刻要去看电闸,手腕刚动,她就用指尖轻轻蹭了蹭他的皮肤。
像羽毛扫过,带着点刻意的软:“一起去吧,我一个人怕风声。”
其实墙缝里的风哪有什么可怕的?
她只是想再看一眼他的眼睛——刚才开门时,那双眼亮起来的样子,像烧红的铜钱,又像古籍里的龙瞳,纹路转的时候,她觉得连呼吸都要被烧没了。
他后来把眼睛暗下去,她心里就空落落的,连手机能照明这件事,都故意藏着没说。
路明非心里直犯嘀咕:这姑娘平时文静得像株草,怎么现在黏人得像块年糕?还是带栀子花味的年糕,黏住就挪不开。
可他没敢说出口,只是僵硬地应了声“好”,脚步却慢了半拍——怕走快了,她攥着衣角的手会松。
楼梯间里手机光晃来晃去。
照得他手忙脚乱扒拉电线的样子有点傻,指尖沾了灰,蹭在黑线上格外显眼。
她攥着他的衣角跟在后面,影子落在扶手上,软乎乎的像只猫——她喜欢看他为自己慌神的模样,喜欢他明明怕麻烦,却还是耐着性子陪她摸黑。
这种独占的感觉,比攥着最珍贵的糖还甜。
耳边的旋律又飘了过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踩着心动的节拍。
回到房间时,他指着床让她睡,自己要躺沙发。
她没反对,却拿着手机故意往镜子前站——发梢的水珠顺着脖颈往下溜,像小虫子爬,她故意慢半拍捋头发。
眼角的余光却盯着沙发上的他。
果然,他的视线飘过来,又赶紧缩回去,盯着天花板的霉斑发呆,活像只偷瞄鱼干的猫,还装作看天花板的样子。
她偷偷笑了,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开相册——那些模糊的浴室影子,像偷来的月光,她怎么会不知道是谁拍的?
可她偏要装作惊讶,举着手机问:“这里面的照片…都是你拍的旧房子吗?”
看他脸瞬间白成墙灰,她心里竟有点疼,又有点得意——疼他的自卑,得意他藏不住的心意。
她把手机递回去,故意说“N96的像素不是很好,下次换个清晰点的拍吧”。
递过去前,还悄悄把那张影子照设成了壁纸——她要让他每次打开手机,都能想起这一刻。
想起她没生气,想起她愿意被他“偷”,更想起,他只能“偷”她的瞬间。
路明非接过手机时,手都在抖。
点开屏幕看见壁纸的瞬间,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照片成钉了,钉在我手机里,也钉在我这儿了。
他想装作没看见,却忍不住瞟了眼陈雯雯,见她嘴角挂着软笑,又赶紧移开目光——这姑娘的笑比栀子花还甜,甜得能把人裹进去,连逃都不想逃。
关灯后,屋里陷进黑暗。
她听见沙发上的他翻来覆去,像只找不到窝的兔子。
才轻声问:“可以陪我睡吗?”
她算准了他不会拒绝,算准了他会慌得连呼吸都轻。
果然,他僵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答应,说会像木头一样躺着。
他躺在身边时,白棉布裙的布料蹭过他的胳膊。
她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像没上发条的钟,又快又乱。
她慢慢转过去面对他,黑暗里盯着他的轮廓,像在看件稀有的宝贝——她知道父母希望她靠近赵孟华,知道柳淼淼的妈妈说“门不当户不对”,知道他像刚冒芽的草,禁不起大风大雨。
可她忍不住想靠近,想让他习惯她的温度,习惯她的呼吸,习惯只能在她怀里慌神。
原来喜欢一个人,不是把他绑在身边,是让他习惯你,习惯到离开你就觉得空。
指尖轻轻蹭过他的手背,他瞬间僵得更厉害,像被冻住的木头。
她在心里轻笑:路明非,你逃不掉的。
她故意往他怀里钻了钻,额头抵着他的胸口,感受他身体的僵硬和那处藏不住的发烫——他的反应很诚实,这就够了。
耳边的旋律柔得像水,裹着两人的呼吸,慢慢漫过黑暗。
晨光透进窗帘时,她故意让睡裙的肩带滑下来,露出半个肩头。
小腿肚轻轻蹭过他的裤脚——像条小蛇,勾着他的注意力。
看他慌得眼神无处放,她嘴角挂着软乎乎的笑,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她在等,等他彻底习惯她的靠近,等他再也离不开她。
等他明白,她不是株需要保护的草,是缠在他身上的藤,缠上了,就再也解不开。
门铃声突然响起来,像石子砸进了温柔的梦里。
他要下床去开,她赶紧拉住他的手腕,声音软得像浸了蜜:“别急啊,说不定…是找我的呢?”
她不想让这温存结束,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
只想把他困在这暖黄的光里,困在她的身边,永远都不要走。
像把蝴蝶关进透明的盒子里,只能她一个人看。
栀子花的香味越来越浓,裹着旧屋的霉味,成了记忆里最清晰的印记。
陈雯雯靠在路明非怀里,意识慢慢回笼,指尖却还在无意识地勾着他的衣角——就算现在很疼,就算血还在流,她也没后悔过那些小心思,没后悔过主动靠近他。
她只想告诉他,她不怕他的衰,不怕外界的眼光。
她只想让他知道,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光。
就像当年那个男孩的目光,是她病房里唯一的光。
耳边的旋律还在飘,像栀子花的香,绕着两个人的影子,缠成了线,再也解不开。
意识里还留着阳光的温度,窗台上落着片被风卷来的栀子花瓣。
小路明非蜷在窗沿上,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下摆垂在外面,被风掀得轻轻晃。软塌的头发被阳光晒得有点暖,没遮住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把揉碎的星星全装在了里面,望着小陈雯雯手里的童话书,语气里带着点超出年龄的笃定:“天天翻这本,不觉得闷吗?”
陈雯雯的指尖顿在书页的蝴蝶插画上。
纸页被她翻得发卷,边角都磨白了,可除了这本书,她能触碰的世界就只有病房的四堵白墙。“不闷啊,”她把书往怀里拢了拢,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刮走,“书里能去森林,能看海,比躺在这儿好。”
至少书里的蝴蝶不会被人躲着看,书里的朋友不会隔着门缝说她“吓人”。
“这算什么自由?”
小路明非突然跳下来,病号服的领口滑到肩膀,露出细瘦的锁骨。他伸出手,掌心凉得像刚摸过窗台的瓷砖,直接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跟我走,带你去真的海。”
陈雯雯的心跳猛地快了半拍。
她想挣开,脚却像被钉住似的,跟着他往窗边挪。白棉布裙的裙摆蹭过床脚,绣着的蒲公英绒毛颤了颤,她盯着男孩的后背,只觉得这人眼里亮得能照出光,半点看不出虚弱的样子,倒像藏着用不完的力气。
直到他踏上窗台,风裹着阳光扑在脸上,陈雯雯才慌了:“你要干什么?会摔下去的!”
话音刚落,男孩突然搂住她的腰,纵身往下跳——她吓得闭眼,却没感觉到预想的失重,反而像被裹进了一层软乎乎的风里,耳边只有“呼呼”的气流声,连阳光都温顺地绕着她走。
“睁眼看看。”
小路明非的声音贴在耳边,带着点笑意。陈雯雯慢慢睁开眼,心脏瞬间被攥紧——他们正飞在滨海小城的上空,白花花的云朵擦过指尖,下面是蜿蜒的海岸线,沙滩上的人像小蚂蚁似的,穿着五颜六色的泳衣,笑声顺着风飘上来。
可没人抬头看他们。
穿花衬衫的男人举着相机拍海,镜头扫过他们脚下却没停留;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追着海浪跑,差点撞进他们飘着的影子里,却只是咯咯笑着跑开。
“他们…看不见我们?”陈雯雯小声问。
“只有想看见的人,才能看见。”小路明非突然松开手。
陈雯雯惊呼一声,身体往下坠,裙摆被风吹得像朵展开的白花。可下一秒,男孩又出现在她下方,稳稳托住她的腰,眼里闪着恶作剧的光:“怕了?”
她的脸瞬间红透,却咬着唇摇头——风裹着海的咸味扑在脸上,头发飘在耳边,这种失重的刺激里藏着前所未有的自由,比书里写的还要好。
他们飞过沙滩。
小路明非带着她落在滚烫的沙子上,她的白棉布裙和他的病号服,在一片泳衣里显得格格不入,可卖冰淇淋的阿姨递甜筒时,手从他们中间穿过,只对着空气笑;穿西装的叔叔打电话路过,脚步踩过他们的影子,却像踩在空地上。
陈雯雯蹲下来,指尖碰了碰沙子——暖得烫人,是真的沙子,不是书里的文字。
他们飞过图书馆。
男孩找了本带插画的《海底两万里》递给她,自己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看书,只盯着她的侧脸。阳光从窗户透进来,落在他的发梢,像镀了层金边。陈雯雯翻书的手顿了顿,突然想起平时在家,妈妈总把她的课外书换成习题册,说“看这些没用,不如多刷套卷子”。
原来不用躲着妈妈的目光看书,是这种感觉。
他们飞过画展。
墙上挂着幅油画,穿礼服的男人单膝跪地,手里举着戒指,对面的女人笑着流泪。小路明非突然拉着她站在画前,学着画里的样子,右腿膝盖弯着点地,还煞有介事地抬手摸了摸不存在的领结:“陈雯雯女士,愿意跟我一起逃开作业吗?”
陈雯雯“噗嗤”笑出声,伸手推他的肩膀:“你怎么跟小大人似的?”
男孩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眼里却没了玩笑的光:“因为有人总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得有人帮她开门啊。”
最后,他们停在云层上。
下面的滨海小城缩成了积木似的模样,路灯开始亮起来,像撒了一地的星星。陈雯雯靠在男孩身边,风把她的头发吹到他脸上,他没躲,只是轻轻帮她别到耳后。
“我以前每天都要去学校,放学还要去培训班,”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说悄悄话,“妈妈说我得考第一,不然以后没人要。”
“可你不是为了别人要才活的。”小路明非的指尖碰了碰她脸颊的红斑,“蝴蝶不用考第一,也能飞。”
天快黑时,他把她送回病房。
护士正好推着治疗车路过,脚步停在病房门口,却像没看见他们似的,只对着空病床嘀咕:“奇怪,刚才明明看见窗帘动了。”陈雯雯躲在男孩身后,看着护士走远,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原来这一路的冒险,在别人眼里,只是窗帘动了动。
她刚坐在床上,小路明非就蹲下来,握住她的脚踝。
他的指尖带着点凉,轻轻捏着她的小腿,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揉开久坐的酸胀。陈雯雯愣了愣,想缩回脚,却被他按住:“别动,你刚才飞的时候,腿一直绷着。”
没一会儿,原本酸得发沉的腿真的不疼了,像被什么暖乎乎的东西裹过。她看着男孩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要问他的名字:“你到底叫什么啊?总不能一直叫你‘男孩’吧。”
“路明非。”他抬起头,眼里的光软了点,“我住隔壁病房。”
陈雯雯的耳尖突然红了。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白棉布裙,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他记住自己脸上的红斑,怕他像别人一样,下次看见就躲着走。可男孩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没移开过半分。
“你不喜欢自己的脸吗?”路明非突然问。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刚想摇头,脸颊就被轻轻落下一吻。
像蝴蝶落上花瓣,凉得很轻,却带着点烫人的温度。陈雯雯赶紧推开他,手捂着脸,连耳朵都红透了。可下一秒,她突然觉得脸上的痒意消失了,原本清晰的红斑,正慢慢变淡,像被风吹散的雾。
第二天早上,医生来查房时,拿着病历本的手都在抖。
“红斑全退了!各项指标都正常!”医生反复翻着之前的检查报告,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陈雯雯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得像没长过红斑。她转头看向隔壁病房的方向,想去找路明非,却被护士拦住:“隔壁是重症监护室,不让进的,里面住的小孩情况一直不好,靠仪器维持着呢。”
她这才知道,原来路明非住的是重症监护室。趴在玻璃上,她看见里面的小男孩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心电监护仪的线条跳得很缓。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套在他细瘦的身上,头发软塌塌地贴在额前——是路明非,却没了那天眼里的光,像朵快蔫了的花。
后来,她出院了。
那些奇幻的飞行、沙滩上的笑声、画展前的玩闹,像被风吹走的蒲公英,慢慢模糊。她只记得有个叫路明非的男孩,总来病房看她,记得自己想找他却没找到,记得心里有个空落落的地方,总想着“要再见到他”。
意识突然被拉回现实。
栀子花的淡香裹着血腥味,陈雯雯靠在路明非怀里,指尖还在勾着他的衣角。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凌乱、黄金瞳里藏着慌的男生,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原来当年那个带她飞的男孩,一直都在她的记忆里,像颗埋在心底的种子,直到现在才慢慢发芽。
“路明非…”她的声音带着点颤,“你还记得…滨海小城的病房吗?”
路明非的身体猛地僵住。
怀里的女孩轻得像片羽毛,可这句话却像块石头,砸进他心里。他想不起来,却觉得心口发疼,像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正慢慢钻出来——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窗台的栀子花瓣、还有一双亮得像星星的眼睛。
“我…好像忘了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哑,掌心贴在她后背上,更用力地把她抱紧,“但我知道,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了。”
风从放映厅的门缝里钻进来,吹得陈雯雯的长发飘起来,贴在路明非的脸颊上。
像当年那个病房里的风,像云层上的风,像所有藏在记忆里的风,都在这一刻,绕着他们的影子,缠成了再也解不开的线。
原来有些相遇,不是偶然,是刻在骨子里的执念,是跨过年月的,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