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影缠门 第14章 余烬

作者:萧魔王 分类:悬疑 更新时间:2025-11-04 08:2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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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爬到屋檐角时,灶房的烟囱终于冒了烟。二柱蹲在灶膛前添柴,火折子划了三次才燃着,火星落在干柴上“噼啪“响,映得他手背暖烘烘的。灶台上摆着那对铜扣子,被火光照得发亮,“王“字的刻痕里沾着点红糖渣,是昨日艳红撒井时蹭上的,甜腥气混着灶灰的焦味,倒比先前踏实。

艳红蹲在院角翻晒红薯干,红袄角沾着草屑,翻得手慢了些——后颈的黑印还没消,是前日井皮的细毛缠过的地方,总泛着凉,摸上去像贴了块井边的湿泥。她忽然往老槐树那边瞥了瞥,树影里飘着片灰布,是爹那件旧褂子上的布片,被风一吹往井边飘,飘得极慢,像在跟谁道别。

“别瞅了。“三奶奶拎着竹篮从坟地回来,篮底垫着块石板,是从娘的坟后挪来的,板上的刻字被摩挲得发亮,“刚去添了把土,石板下的灰布没潮,你娘的念想还干着呢。“她往灶台上放了把新采的艾草,绿得发亮,“煮水给艳红洗脖子,祛祛凉。“

二柱往锅里添水时,忽然看见水面漂着点黑——是根细毛,软的,跟井皮身上掉的一模一样,却没往下沉,反倒缠在艾草叶上打了个结。他没敢捞,就着水烧开,艾草的苦香混着甜腥气漫出来,漫得灶房的影子都颤了颤——娘的影子贴在锅沿边,正往水里撒红糖,撒得手一抖,糖粒落在毛上“滋“地化了。

“你娘总记着艳红怕苦。“三奶奶把艾草水倒进木盆,盆底沉着片灰布,是从篮里掉的,布角绣着小铜扣,“当年你生疹子,她也往艾草水里撒糖,说甜能压苦。“艳红把脚伸进盆里,水刚漫过脚踝就“呀“地缩回来——水里沉着颗牙,小的,白的,是糖崽掉的乳牙,不知啥时候滚进了盆里。

这几日村西头总飘着纸钱灰。不是自家烧的,是从芦苇荡那边飘过来的,灰里沾着点红,是绣线的颜色,跟肚兜上的莲花一个色。二柱往荡边走时,看见泥里埋着个小筐,是哑娃的那个,筐里装着半筐碎骨渣,骨渣上摆着块红糖,被雨水泡得发软,却还没化。

“是井皮的崽在给哑娃送糖。“三奶奶往筐里撒了把灶灰,灰落在骨头上“噼啪“响,“当年哑娃淹了后,井皮总往荡里叼骨头,原是攒着给它崽当玩伴。如今它崽跟着你爹走了,倒把骨头还给哑娃了。“

夜里糖崽总往井边跑,光着脚踩在石板上不喊凉,小手往井里扔石子,扔得水面“咚“地响。二柱跟过去时,看见井里漂着个东西——是个小布偶,胳膊掉了只的那个,是爹缝的,布偶的手里攥着根红绳,是哑娃的银锁上的,绳上缠着根细毛,软的,缠得牢得很。

“爷给的。“糖崽举着布偶往二柱怀里钻,小脑袋往他心口蹭,蹭得红绳沾了汗,“爷说,绳能拴住甜。“二柱往井里看时,水面的蓝光淡了些,淡得像蒙了层雾,雾里的黑影慢慢往下沉,沉得铜扣子“叮铃“响了声,像在应和。

入了冬第一场雪落时,三奶奶的咳嗽忽然重了。咳得腰都直不起来,却还往灶膛添柴,把灶膛里的热灰扒出来捂在胸口,捂得喘匀了些就笑:“老了,骨头缝里的甜都跑了。“糖崽抱着布偶往她怀里钻,小胳膊搂着她的脖子晃:“奶奶吃糖。“布偶的手往三奶奶嘴里塞红糖,塞得她嘴角发亮,咳声竟真轻了些。

二柱往老槐树后翻木箱时,翻出个旧布包,油布裹了三层,解开时掉出个东西——是半块黄符,是之前那半张的另一半,拼在一起正好能看见“骨归土,甜归心“几个字。符纸边缘沾着点红糖渣,甜香混着符灰的焦气,跟娘坟后的土一个味。

“这符是你娘画的。“三奶奶用麻线把符纸串起来,挂在灶房梁上,“当年她埋你爹骨头时,就在坟前烧了半张,说让你爹的骨沾着甜入土。剩下这半张,原是留着给你压惊的。“符纸刚挂稳,忽然“滋“地冒白烟,烟里飘着根细毛,软的,缠在符纸上就成了结,跟灶膛里的柴灰一个样。

年关近时,二柱往坟地送年礼。提着竹篮往娘的坟前放,篮里摆着红薯干、红糖,还有个小布偶,是爹缝的那个,胳膊补全了,用的蓝布,是货郎送的那块,布上绣着半朵莲花,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比绣的还鲜。

往回走时,看见艳红蹲在井边,正往水里撒红糖,撒得手一抖,糖粒落在水面上,滚到莲花骨朵边就化了,化得水面泛着甜香,把那点腥气彻底压了下去。“三奶奶说,年节得给亲人送甜。“她回头冲二柱笑,红袄角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朵花,“爹和爷在底下,也得吃甜的。“

灶房里的火还在烧,“噼啪“响,像娘在哼小调。墙上的影子软乎乎的,娘的影子贴在灶台边,手里捏着半张黄符,三奶奶的影子蹲在矮炕边补艳红的袄角,艳红的影子趴在灶膛边,怀里的肚兜平平整整的,再没鼓过。糖崽的影子在追哑娃的影子,追得满院子都是“咯咯“的笑,笑得雪都化了,化得地上都是甜。

二柱往灶膛添了把柴,看见铜扣子在灶台上闪了闪,亮得像娘笑时的眼睛。他忽然想起井皮站在老槐树下的样子——它没扑过来,只是指着坟地,指着那些被遗忘的事。原来它不是要害人,只是想让他知道,井里泡着的不是邪祟,是爹的骨头,是娘守了一辈子的念想。

夜还长着,可灶膛里的火燃得旺,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生。二柱咬了口红薯干,甜得牙床发颤,却觉得心里踏实——那些前尘旧事被红糖的甜香裹着,落在灶膛的火里,烧得暖暖的,再没冷过。

至少往后的日子,艳红不用再抱着肚兜发抖了。至少爹的骨头,终于能闻着甜香睡安稳了。至少糖崽长大了,会指着井边的莲花笑,说那是爷和爹变的,甜得很。

风从芦苇荡吹过来,带着满院子的甜,吹得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吹得井边的水泛涟漪,吹得铜扣子叮铃响,响得像谁在哼小调,哼得岁月都软了,软得像裹着红糖的棉花,暖得很,甜得很,缠得牢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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