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影缠门 第15章 暖岁

作者:萧魔王 分类:悬疑 更新时间:2025-11-04 08:2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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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时,井边真冒出了莲花。不是水里浮的那种,是从井沿石缝里钻出来的青茎,嫩得能掐出水,顶头裹着层绿衣,风一吹就晃,倒比艳红去年撒的红糖还惹眼。糖崽蹲在井边数叶瓣,数到第三片时忽然拍手:“爷!是爷种的!”小手往石缝里摸,摸出点湿土,土上沾着根细毛,软的,跟先前灶房里缠艾草的那根一个样,只是这回没打结,就贴在莲茎上,像护着嫩芽的薄衣。

二柱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刚放下就被三奶奶拽到灶房。灶台上摆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新蒸的红薯糕,上面撒了层红糖末,甜香飘得满屋子都是。“尝尝。”三奶奶往他手里塞筷子,自己却没动,只是瞅着梁上挂的黄符——符纸比年前软了些,边角泛着浅褐,像晒足了日头的老布,“这糕是按你娘当年的法子蒸的,少放了半勺糖,怕甜得齁。”

二柱咬了口糕,甜意顺着舌尖往心里淌,暖得他喉头发紧。去年冬天囤的红薯本不够吃到开春,可不知怎的,地窖里总多出几筐,筐底铺着层干稻草,草上沾着点灰布屑,是爹那件旧褂子上的料子。三奶奶说许是风刮来的,可谁都知道,村西头的芦苇荡早没人家了,除了坟地边那棵老榆树,再没处能落灰布。

艳红端着木盆往井边去,盆里是刚浆洗好的布偶,胳膊上的蓝布补得平平整整,针脚被她用米汤抹过,硬挺挺的,倒比原先还结实。她蹲下来涮布偶时,井里的水忽然晃了晃——不是风刮的,是水下有东西往上浮,泛着点银亮,是哑娃的银锁。锁早没了红绳,却缠着圈细毛,软的,缠得紧,锁身被水泡得发乌,可“长命百岁”四个字还亮着,像被谁天天摩挲似的。

“别捞。”三奶奶拄着拐杖过来,拐杖头往井沿敲了敲,敲得石缝里的莲花颤了颤,“让它在里头待着。哑娃跟你爹作伴呢,锁在,人就没走远。”她往艳红手里塞了块红糖,“含着,甜能压惊——你后颈的印子早消了,别总记挂着井皮的事。它去年冬天就走了,走前把哑娃的锁从荡里叼回来,是给娃留个念想。”

艳红含着糖点头,甜意从舌尖漫到后颈,那处再没泛过凉。她忽然看见井边的石板上摆着个小筐,是哑娃的那个,筐里铺着层干艾草,艾草上放着颗乳牙,是糖崽掉的那颗,白生生的,比去年泡在艾草水里时还干净。糖崽正蹲在筐边往里头放红薯干,放得整整齐齐,还小声念叨:“哑娃哥吃,甜。”

二柱往地里送肥时,路过娘的坟地,看见坟后多了块新石板,是从井边挪来的,板上的刻字被磨得更亮了,“妻林氏”三个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刻痕,像朵没开的莲花。石板下压着片灰布,是爹褂子上最完整的那块,布角绣的铜扣印还在,只是沾了层新土,土香混着红糖甜,倒比灶房的烟火气还亲。

入夏时莲花开了,粉白的瓣,嫩黄的蕊,开得比村里任何一池花都精神。糖崽天天蹲在井边守着,说要等莲花结莲子,给三奶奶熬粥。二柱怕他掉井里,就在井边扎了圈竹篱笆,篱笆上缠了红绳,是从哑娃银锁上解下来的——那天他往井里看,锁不知怎的漂到了水面,红绳松松地搭着,像在等谁来拿。

“缠上安稳。”三奶奶用红绳把篱笆系得更牢些,手指摸着绳结笑,“你娘当年给你爹缝袄,也总在领口系红绳,说红能挡煞,绳能拴人。如今拴着莲花,拴着井,就拴着一家子的甜了。”她咳了两声,却没像去年冬天那样喘,只是往灶房走,“灶上炖着红薯汤,放了红糖,凉了就不甜了。”

汤炖得稠稠的,甜香飘到院外,引得货郎挑着担子停在篱笆外。货郎是个圆脸汉子,看见井边的莲花愣了愣,从担子里摸出个布包:“前几日在镇上收旧货,见着这个,瞧着眼熟,许是你们家的。”布包里是个铜烟袋,烟杆上刻着个“王”字,是爹生前用的那个——当年爹被冲走时,烟袋早该沉在河底了。

“给您钱。”二柱要掏钱,货郎却摆手:“不用。送的——去年冬天我在芦苇荡边捡着只老狗,瘸了条腿,我给它喂了两碗热汤,它就叼着这烟袋往我担子底下钻。后来狗走了,烟袋留着,原是等我送回来。”他指了指井边的莲花,“这花长得旺,是家里有福气呢。”

货郎走后,二柱把烟袋挂在灶房梁上,挨着那张黄符。符纸被烟火熏得发黄,却更结实了,上面的细毛结还在,只是颜色深了些,像融进了符纸里。三奶奶舀了碗红薯汤递给他,汤里漂着颗莲子——是井边莲花掉的,不知啥时候滚进了汤锅,煮得软乎乎的,咬开时甜水顺着嘴角淌,淌得下巴都暖烘烘的。

秋分时糖崽得了场小风寒,夜里总哭,要找爷。二柱抱着他往灶房走,灶膛里的火正旺,映得墙上影子晃悠悠的——爹的影子贴在烟袋边,正往灶里添柴,添得火“噼啪”响;娘的影子蹲在灶台前,往糖崽的小碗里撒红糖,撒得手轻,怕撒多了甜着娃。糖崽盯着影子笑,小手往灶台上抓,抓着那颗刻“王”字的铜扣子,抓得紧紧的,哭声忽然就停了。

“爷给糖吃。”糖崽把扣子往嘴里塞,被二柱抢下来时还嘟囔,“爷说扣子甜。”二柱摸了摸扣子,上面真沾着点红糖渣,是方才灶台上蹭的,可不知怎的,竟比碗里的汤还暖。他往灶膛添了把柴,看见火光照着烟袋上的“王”字,亮得像爹当年笑时的眼睛。

收完秋,二柱在老槐树下挖菜窖,挖着挖着碰着个硬东西,刨出来一看是个木盒,盒盖烂了半块,里面装着件红肚兜——是艳红小时候穿的那件,当年被井皮叼走,原以为早丢了,可肚兜上的莲花绣得好好的,只是边角沾了些泥,泥里混着根细毛,软的,跟井皮身上的一模一样,却不扎人,摸上去温温的。

“藏得严实。”三奶奶把肚兜洗干净晒在篱笆上,红得发亮,“井皮没坏心,当年叼走它,是怕被水冲走——你娘当年埋你爹骨头时,就把这肚兜压在坟边,说让它替艳红陪着爹。井皮是记着这事呢,才把肚兜叼回来藏着,等咱们自己找着。”她往艳红手里塞了块红薯干,“穿上吧,冬天冷,贴身暖。”

入冬没下雪,却不冷。灶房的火天天烧着,铜扣子在灶台上亮闪闪的,烟袋在梁上晃悠悠的,黄符上的细毛结沾着烟火气,软乎乎的。艳红绣了块新布,蓝底红花,缝在爹那件旧褂子剩下的布片上,挂在老槐树上——风一吹,布片飘起来,像爹站在树下笑,笑里带着红糖甜。

年三十夜里,二柱往坟地送饺子,饺子里包了红糖,是三奶奶说的,亲人爱吃甜的。往娘的坟前放时,看见坟后石板上摆着个东西,是那半块黄符的灰烬,烧得干干净净,只留着个细毛结,落在新土上,软得像片棉花。他忽然明白,娘画的符早应验了——骨归了土,甜也归了心。

往回走时,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糖崽举着个布偶在追艳红,布偶胳膊上的蓝布沾着点白,是刚落的雪籽,飘得轻,落在井边的莲花上,没化,倒把花瓣衬得更粉了。三奶奶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照得她脸发红,正哼着小调,是娘生前常哼的那个,哼到“甜在心头暖在怀”时,灶台上的铜扣子忽然“叮铃”响了声,响得脆,像在跟着哼。

二柱站在院门口笑,雪籽落在脸上,不凉,反倒暖烘烘的。风从芦苇荡吹过来,带着点甜,吹得槐树叶子沙沙响,吹得红绳篱笆晃悠悠,吹得铜扣子再响一声,响得像谁在说“过年好”。他往灶房走,要去煮第二锅饺子,锅里还得放红糖——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得让甜缠得牢牢的,暖得久久的,再没冷过。

至少糖崽梦里会笑了,说爷给的糖真甜。至少艳红穿起那件红肚兜时,后颈再没泛过凉。至少三奶奶的咳嗽轻了,能坐在门口看莲花落雪了。至少灶膛里的火总燃着,映得满屋子影子都是软的,像裹着红糖的棉花,暖得很,甜得很,缠得牢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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