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影缠门 第13章 前尘(下)

作者:萧魔王 分类:悬疑 更新时间:2025-11-04 08:2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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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风带着霜气,顺着窗缝往灶房钻,钻得灶膛里的火都颤了颤。二柱被冻醒时,看见艳红缩在矮炕角,红袄裹得紧紧的,却还在抖——不是冷,是她怀里的肚兜在动,布角被顶得鼓鼓的,像有东西在里面翻身。

他轻手轻脚凑过去,刚要往灶膛添柴,忽然听见“咔嗒”声。是从老槐树那边传过来的,脆的,像骨头撞着石头。往院外瞥时,看见树影里站着个黑影,高的,背对着灶房,正往树干上钉东西——白的,是片布,被风一吹露出半朵莲花,正是肚兜上扯掉的那半朵。

“谁?”二柱抓起炕边的锨,脚刚迈过门槛,黑影忽然转过身。脸是平的,被月光照得泛着青白,眼窝空着,却往下淌着黑泥,淌到地上汇成小流,流到他脚边就变成细毛,缠在鞋帮上往裤腿钻。

是井皮。可它比上次见时瘦了圈,身上的黑泥掉了大半,露着底下的骨头架子,拼得歪歪扭扭的,肋巴骨间还卡着块石灰——是前日填井时撒的,竟跟着爬出来了。

井皮没扑过来,只是抬手指了指老槐树。树干上的布片忽然往下掉,掉得极慢,飘到地上时“啪”地展开,布角绣着的莲花忽然渗出血,红的,顺着布纹往四周漫,漫到二柱脚边时,他忽然想起三奶奶说的话——“艳红她娘生艳红那天,血把莲花泡得发黑”。

“它在指坟地。”三奶奶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带着霜气,“是要你去看。”

二柱回头时,看见她手里攥着个木匣子,旧的,漆掉得差不多了,锁是铜的,磨得发亮,竟跟灶台上的铜扣子是一个色。“这是啥?”他盯着匣子问,锨头还对着井皮。

“你娘的陪嫁。”三奶奶把匣子往灶台上放,锁“咔嗒”自己开了,里面铺着层灰布,布上摆着半张黄符,符角焦黑,像是被火燎过,“二十年前埋在你娘坟后的,前日刨坟时顺带挖出来的。”

符上的字被雨水泡得发虚,勉强能认出“井皮”“陈”“填井”几个字。二柱的指尖刚碰到符纸,忽然觉得烫——跟铜扣子发烫时一个味,甜腥里混着灶膛灰的焦气。

“陈是你娘的姓。”三奶奶往灶膛添了把柴,火光映得她的影子发颤,“你娘不是咱们村的,是二十年前跟着逃荒队来的,来时怀里抱着个木盒,就是你总揣着的那个。”

二柱的心猛地沉了沉。他一直以为娘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还记着小时候娘总坐在灶台边哼小调,哼到一半就停住,盯着木盒发愣。那时他还问过“娘在想啥”,娘只往他嘴里塞块红糖,说“想你爹”——可他爹走得早,连张画像都没留下。

“你爹就是井皮。”三奶奶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霜落在草上,“二十年前他是村里的打井匠,姓王,跟王老实头是本家。那年大旱,井里总往外冒黑泥,他下井去掏,就再没上来。”

灶台上的铜扣子忽然“叮”地响了。二柱低头时,看见扣子上沾着的黑泥正慢慢变干,露出底下的刻痕——是个“王”字,被漆盖了大半,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井皮还站在老槐树下,只是身子在变浅,被月光照得快要看不见了。树干上的布片忽然燃起来,蓝的,火苗舔着莲花,烧得布纹“滋滋”响,倒把半朵莲花烧得更清楚了——花瓣间绣着个小记号,是个“王”字,跟铜扣子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得去坟地。”三奶奶把黄符往二柱怀里塞,“符上记着填井的日子,跟你爹下井那天对得上。井皮不是要害人,是要你看这个。”

往坟地的路积着层薄霜,踩上去“咯吱”响。快到艳红娘坟前时,看见地上摆着个东西——黑的,是个小筐,筐里装着些白的,是碎骨渣,正是前几日挂在老槐树上的那些。骨渣上沾着点红,是绣线的颜色,跟肚兜上的莲花一个色。

“是井皮攒的。”三奶奶蹲下去,用树枝拨了拨骨渣,“当年你爹下井后,井里总往外冒碎骨,村里人怕得很,就把井填了。后来艳红她娘怀着艳红来寻亲,听说你爹没了,就在井边守了三个月,直到生艳红那天血崩没了气。”

二柱往艳红娘坟后走时,脚忽然踢到个硬东西。扒开坟草一看,是块石板,板上刻着字,被雨水泡得模糊,却能认出“王匠之妻陈氏体”——是娘的名字。石板下还压着个东西,软的,是块灰布,布角绣着个小铜扣,跟灶台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你娘当年没走。”三奶奶的声音发颤,往石板上摸,“她把你爹的骨头从井里捞出来,埋在这儿,自己守着坟过活。后来你生下来,她怕村里人嫌你是‘井皮的崽’,就没说你爹的事,只说你爹走得早。”

井边忽然传来“咕嘟”声。二柱回头时,看见填井的石灰在冒白烟,烟里浮出个东西,黑的,是个旧账本,被水泡得发胀,纸页上记着字:“七月初三,王匠下井掏泥,未归”“七月十五,见井中浮骨,填井”——字迹歪歪扭扭的,是王老实头的笔体。

账本里还夹着张纸,是片红布,被石灰烧得发焦,却能看出是块肚兜角——是艳红她娘的,布上沾着根细毛,软的,跟井皮身上掉的一模一样。

往回走时,天快亮了。艳红还缩在矮炕角,只是怀里的肚兜不鼓了,布角平平整整的,像啥都没发生过。二柱把黄符铺在灶台上,符纸被火光一照,忽然显出些字:“井皮原是人,骨被泥所缠,甜能解其怨”——是用朱砂写的,被雨水泡得发虚,却看得真切。

三奶奶往灶膛添柴时,忽然“呀”地叫了声。柴堆里掉出个东西,圆的,是颗铜扣子,掉了漆的,跟灶台上的那个凑成了一对。扣子上沾着点红糖渣,甜的,是前日二柱带往井边的,竟被井皮叼回来了。

“它不闹了。”艳红忽然开口,声音软乎乎的,往二柱手里塞了块红薯干,“刚才它在肚兜里蹭我手,像小猫似的。”

二柱咬着红薯干往院外看时,老槐树下的黑影不见了。地上的黑泥变成了灰,被风吹得往远处飘,飘到芦苇荡那边就散了。井边的石灰还在冒白烟,却没再浮东西,只有半朵莲花骨朵漂在水面上,被晨光一照,竟泛着点甜香,跟灶房里的红糖糊糊一个味。

日头爬到头顶时,二柱去了坟地。把那对铜扣子埋在娘的石板下,埋得极深,上面铺了层灶膛灰——烧透的那种,暖的。往回走时,看见艳红蹲在井边,正往水里撒红糖,撒得手一抖,糖粒落在水面上,滚到莲花骨朵边就化了,化得水面泛着甜香,把那点腥气彻底压了下去。

“三奶奶说甜能安神。”艳红回头冲他笑,红袄角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朵花,“它吃了甜的,就不疼了。”

灶房里的火还在烧,“噼啪”响,像娘在哼小调。墙上的影子软乎乎的,娘的影子贴在灶台边,手里捏着半张黄符,三奶奶的影子蹲在矮炕边补艳红的袄角,艳红的影子趴在灶膛边,怀里的肚兜平平整整的,再没鼓过。

二柱往灶膛添了把柴,看见铜扣子在灶台上闪了闪,亮得像娘笑时的眼睛。他忽然想起井皮站在老槐树下的样子——它没扑过来,只是指着坟地,指着那些被遗忘的事。原来它不是要害人,只是想让他知道,井里泡着的不是邪祟,是爹的骨头,是娘守了一辈子的念想。

夜还长着,可灶膛里的火燃得旺,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生。二柱咬了口红薯干,甜得牙床发颤,却觉得心里踏实——那些前尘旧事被红糖的甜香裹着,落在灶膛的火里,烧得暖暖的,再没冷过。

至少往后的日子,艳红不用再抱着肚兜发抖了。至少爹的骨头,终于能闻着甜香睡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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