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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信的声音再次在杏子林中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朝他望去。

智光大师身躯一颤,默念了一声佛号,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三位幸存的中原高手,惊魂甫定之后,本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但那乱石谷下……”

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乔峰的脸上。

“却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

“什么?!”

乔峰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阿碧也止住了哭泣,睁大了泪眼。

王语嫣、阿朱、段誉以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孩子没死?”群丐中有人开口问道。

“没错。”

方信缓缓点头,说道,“那孩子命不该绝,于乱战中侥幸存活了下来。

那三位幸存下来的高手发现了他,心中升起了恻隐之心。想到:杀其父母,又岂能再害这无辜婴孩?最终,由那位‘带头大哥’做主,他们将这婴儿带回了中原。”

“那个……孩子呢?”

乔峰双目赤红,望着方信,声音颤抖着问道。

方信的叙述太过真实,太过详细,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刀,剐在他的心上!

一种可怕的、他不敢去相信的预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方信看着乔峰,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清晰:“那个被留下的婴儿,被带头大哥和那几位幸存者带回中原。他们心中有愧,便将他交给少室山下的一户乔姓农家抚养,后又收他入丐帮,传他武艺,甚至将帮主之位传于他,既是补偿,也是期望他能以胡人之身,行汉人之义。”

“乔兄,”方信的目光带着一丝复杂,“那个婴儿,就是你。”

尽管早有了猜测,乔峰依旧如遭雷击,怔怔地站在原地,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不对,不对。”

这时,泰山五雄中的老大,单正的长子单伯当突然大声叫道,“你刚才的故事里,有天大的漏洞,你是在胡说八道。”

“哦?漏洞在哪儿?”方信淡声问道。

“你刚才说,一共有二十一位高手参与了那一场大战,被那辽国人当场干掉十七人,幸存三人,这也才二十人?还有一人呢?”

对啊!

还有一人呢?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早已成为中心的青衫身影。

“还有一人?”

方信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单公子问得好!那第二十一个人,当时确实也在场,他也确实‘幸存’了下来。只不过……”

说着,他猛地将目光转向了那个一直缩在人群后面,神色已经有些恍惚的赵钱孙,

“赵钱孙,你说,还有一人在哪儿呢?”

“还有一人……”

赵钱孙呢喃一声,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大杀四方的契丹男子,看到了满地同伴的尸骸,他苦笑道,“当初在那雁门关,本有十八具尸骸,其中一具活了过来,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整日浑浑噩噩,只以‘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等胡乱名字自称,苟活至今。”

说着说着,他忽然瘫软在地,如同三十年前那样,涕泪横流,浑身颤抖。

谭婆见他如此,顿时心疼万分:“师哥,你别这样,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方信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当年被萧远山夺了兵刃后,此人就已经被吓得肝胆俱裂,瘫软在地,动弹不得,事后,他更是因惊吓过度而心智失常,行事也带上些许疯癫。

而看着赵钱孙如此反应,在场众人的心中,对方信所说的故事,都已信了八九分。

一时间,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宋辽之争,是贯穿很多人一生的民族争斗。

很多人,包括平民百姓、江湖武林人士,都视辽人为洪水猛兽。

他们从未想过,辽人之中,也有萧远山这样的英雄豪杰。

今日的故事,很精彩,也很悲凉。

智光大师痛苦地闭上眼睛,长宣佛号,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乔峰怔怔地看着崩溃的赵钱孙,看着他因为恐惧和愧疚而扭曲的面容,又想起方信描述中,那契丹男子跳崖前那万念俱灰的背影……

两幅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最后一丝抗拒和侥幸,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

巨大的悲怆和身世揭晓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他魁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猛地张口,“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帮主!”

“大哥!”

段誉和几位忠于他的丐帮弟子失声惊呼,想要上前搀扶。

乔峰却猛地一摆手,阻止了他们。

他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缓缓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了方信的面容。

“方兄,他……在石壁上刻下了什么?”

乔峰的声音近乎嘶哑。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便是那个男人在临死之前,放弃复仇都要刻下的字,究竟说了些什么。

而他这话一问出口,智光猛然睁开了眼。

“方施主,不可!”

你终于忍不住了!

方信轻笑了一声,近乎讥讽地说道:“大师,有何不可?”

“贫僧……”

智光嘴唇微动,眼前晃过无数回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重重叹了一声。

从眼前这方公子开口,说出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就知道,当年的事已经隐瞒不住。

只希望,这位神秘的逍遥派掌门,不知道“带头大哥”的身份吧。

随着智光的默许,群丐中有人急切问道:“方公子,你快说吧。那个契丹汉子,究竟刻了什么字?”

方信的目光不经意瞥了眼远处林子深处的一个漆黑角落,随后又凝视向乔峰,缓缓地,清晰无比地背诵出了那段在原著中令人扼腕的绝笔:

“峰儿周岁,偕妻往外婆家赴宴,途中突遇南朝大盗……

事出仓促,妻儿为盗所害,余亦不欲再活人世。

余受业恩师乃南朝汉人,余曾立誓不杀汉人,岂知今日一杀十余,既愧且痛,死后亦无面目以见恩师矣。

——萧远山绝笔”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方信的声音落下后,整个杏子林仿佛连风都停止了。

所有人都被这血淋淋的真相和那字字泣血的绝笔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他说的,与原著里智光说的,是同一件事。

两人都没有说任何假话,但由于角度不同,效果就完全不一样。

尤其是最后那句“余曾立誓不杀汉人,岂知今日一杀十余,既愧且痛,死后亦无面目以见恩师矣”,其中所蕴含的巨大痛苦、挣扎、愧疚和绝望,让许多铁血汉子都不禁为之动容,潸然泪下!

这是一个主张和平的人,被逼双手沾满鲜血后的痛苦自白!

这是一个丈夫、父亲,在家破人亡后的悲怆绝笔!

“萧远山……绝笔。”

乔峰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和泪。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仿佛看到了那绝壁上的血字,看到了父母惨死的身影,看到了自己三十年来的信仰轰然崩塌。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的痛苦和迷茫已被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所取代。

他缓缓环视徐长老、单正、智光以及所有丐帮弟子,声音沙哑却清晰:

“原来…这就是真相。”

“我乔峰活了三十年,自问顶天立地,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丐帮、对不起大宋之事!我杀的辽人,比你们在座大多数人见过的都多。”

“可你们…就因为这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血脉出身,就精心策划了今日这场逼宫大会?就要将我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无尽的悲愤和讥诮。

智光神色凝重,迈步上前,语气肃然道:“乔帮主,你在七岁之时,在少室山得遇少林玄苦大师,他传你武艺,乃是受了‘带头大哥’的重托,从小教诲你,就是为了不让你步入歧途。在你十六岁,你又遇上了汪帮主,他收你为徒,传授你武艺。

其实,汪帮主一开始不准备传授你武艺,但其见你根骨奇佳,心性纯良,实乃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更兼心怀慈悲,绝非凶戾之徒。不仅将你收入门下,更倾囊相授降龙廿八掌与打狗棒法这等丐帮镇帮绝学,还让你当上丐帮帮主之位。”

“你出任丐帮帮主之位以来,江湖传言你行侠仗义,造福于民,处事公允,我心中也是大大的欢喜。本以为此事永远不会再被提起,可以随着我们一同化作尘埃,却不想……今日被这位方公子尽数道来。”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目光望向方信。

他在江湖上也算交游广阔,消息灵通,可在今日之前,却从未听闻过什么逍遥派。

此人究竟有何通天的能耐,居然能对当年的雁门关之事,知道的如他们一般清楚……不,是比他们还要清楚。

因为他们就不知,那辽人萧远山,乃是大辽国属珊军总教头。

难道,那什么逍遥派的情报网,真就遍布整个江湖?

若真是如此,那他知不知道“带头大哥”是谁?

想到这,他的心中猛然一紧。

乔峰听完,神色则是一怔,脑海中回忆起两位恩师的点点滴滴,一时间有些怅然。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复杂的感激之情涌上心头。

原来,自己这一身武功,这一路的逢凶化吉,福星高照,这所有的恩情,都是内疚于心后的补偿,汪帮主、玄苦大师、那位带头大哥,从来不是真心助我,只不过是赎罪罢了。

场中众人也听得心神激荡,他们这才知道,乔峰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这时,徐长老上前一步,沉声道:“乔帮主,如刚才智光大师所言,若真的只是因为你的身世,就造成如今之局面,那汪帮主他们又何必让你坐上帮主的位置,从一开始就让你做一个普通农夫,岂不是更好?”

乔峰神色一怔,继而说道:“那今日又是为何?”

全冠清反叛时,也说过他是为了丐帮未来,为了大宋社稷。

可他自认加入丐帮以来,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丐帮,对不起大宋的事来。

“哈哈哈,乔兄……”

这时,一阵笑声传来。

徐长老看到方信又开口说话,心头就是一颤,朗声道:“方公子,接下来的事,都是我丐帮家务事,还希望你不要插手。”

“你急个什么?乔峰乃是契丹人,你们必然是要夺了他的帮主之位以及丐帮弟子身份的。既然如此,又谈什么丐帮家务事。”

方信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继续说道,“乔兄,他们今日,冠冕堂皇,满口大义。究其原因,其实还是马大元副帮主身亡之事。”

“马副帮主?”

乔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转身望向徐长老,说道,“你们,怀疑是我杀了马副帮主?”

徐长老重重叹了一气,只感觉今日之事,实在超出他预料太多。

这个叫做方原的,怎么什么都知道?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在遮掩,沉声道:“不错。马副帮主的遗孀马夫人,在收敛遗物时,发现了汪剑通帮主留于马副帮主的一封遗书,遗书上,亲笔写着你的身世来历。”

乔峰恍然:“所以,你们就觉得,我为了不让人知道这个秘密,杀了马副帮主?”

徐长老没有接话,但众人都明白他表达的意思。

也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各位伯伯叔叔,还有这位方公子,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加害,我不敢断言,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敢乱加罪名于人。只恳求众位念着先夫平生为国为民,查明真相,为我夫君报仇雪恨。”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到自从到了这里,便未发一言的马夫人,此刻竟盈盈拜倒在地。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矛头却正正指向了乔峰。

啪啪啪——

“精彩,精彩。马夫人,我对你倒也是久仰大名。

你何不直接将怀中的那柄折扇拿出来,又何必遮遮掩掩的?让一个八十多岁,已经老眼昏花的老头在这冲锋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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