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严肃的场合,你居然发笑?
不仅是丐帮众人,就连刚来的正义感爆棚的单正,此刻也是皱起了眉头。
这年轻人也太过放肆了。
不过由于捉摸不定方信的来历,他倒是并未站出来强出头。
好管闲事也是有个限度的。
感受着众人的目光,方信淡淡道:“我笑这丐帮,不识忠奸,不知轻重。”
他猛然指向徐长老:“你手中明明有来自西夏的紧急军情,不让乔峰看……呵呵,倒也无可厚非。
可你占着茅坑不拉屎,自己不看,也不给其他长老舵主看。你可知,这军情一旦贻误,会造成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扣帽子,谁不会呢?
而此言一出,场中顿时一静。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纷纷望向徐长老。
对啊。
紧急军情呢?
方才被一连串的人,一连串的变故打断,众人几乎快忘了这茬子事了。
徐长老先是愕然,既然布满褶皱的老脸一红。
今日来此,心中实在是被马副帮主之死与乔帮主身世之谜填满,方才阻止乔峰观看军情密信,也是情急之举。
后又被这年轻人所摄,他还真就忘了这事了。
“此事是我疏忽,正好帮中诸位长老都在此,不若我们一齐先观看此密信。”
徐长老拿出方才放入口袋中的蜡丸,轻轻一捏,蜡丸破裂,露出其中的一个纸团。
他又抬起头,望向乔峰,目光中闪过一抹迟疑,但还是说道:“抱歉,乔帮主,你不能看。”
乔峰默然。
从今天全冠清等人反叛开始,他心中的疑团就越来越多,而种种迹象更表明,一个重大之极的图谋,正在朝他不断收紧。
此刻,他终于忍不住,沉声道:“徐长老,乔某才德不足,致令帮众生隙,心中惭愧万分。
但我如今,还是丐帮帮主。有什么话,但请徐长老明说,不必遮遮掩掩。”
说到最后,他的心中也渐渐有了火气。
徐长老听得这话,面上犹豫之色更甚,他与单正对视一眼,叹息一声,正准备开口。
忽然在杏林深处,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哦弥陀佛,善哉善哉。”
伴随着一声佛号,众人回过头来,就看到一颗杏子树后转出一个身穿灰衣衲袍的老僧。
怎么又来人了?
很多人都已经麻木了。
只感觉今天就像是一场戏剧,一个个的角色不断登场。
“天台山智光大师到了。”
报幕员徐长老唱了一下老僧的名号,上前说道:“大师德泽广被,无人不敬,今日驾临鄙帮,实是丐帮之福。老朽不胜感激。”
智光老僧说道:“丐帮徐长老与泰山单判官联名折柬相召,老衲怎敢不来。”
一旁的乔峰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黑云压城,心中的不安也愈发强烈。
而另一边,见杏子林这场戏的角色,不管是明处的,还是……暗处的,都已经悉数登场,方信也不准备再耗下去了。
天都黑了,他还没吃饭呢。
于是,不等徐长老那些人东扯西拉,他就直接往前一步,朗声道:“乔兄,你可知道,今日丐帮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吗?”
他这一开口,登时就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方兄但说无妨。”
乔峰沉声说道。
“这自然是因为,你乔峰……
乔大帮主,并不是汉人,而是契丹人呐。”
什么?
方信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整个杏子林,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甚至伤者的低低呻吟声,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所有人的脸上,先是极致的愕然和茫然,仿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契丹人?
乔帮主?
那个豪迈仗义、带领丐帮抗击辽国、守护大宋的乔峰乔帮主?
是…契丹人?!
这绝对不可能!
这是诸多丐帮帮众的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望向方信,就见那道年轻得过分的青衫身影,正淡然地站在那里。
“方兄!”
乔峰大声喊道,声音之中已经带上了怒意:“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是堂堂汉人,如何是契丹胡虏?就算是你武功盖世,再要瞎说,我也不与你干休!”
方信这番话,无异于在抗战期间,称呼国人为小日子。
任何有血性的汉人,都不可能接受这等侮辱性的指控。
而徐长老,此刻也是一副难以置信之色。
他不是震惊这个消息,而是震惊为何方信会知道这个消息。
要知道,此事可是绝密。
作为促成此事的工具推手,自从他在马夫人手中得到那两封密信后,便组织了今日的一切。
单家父子、谭公谭婆赵钱孙,都是受他之邀前来。
他死死盯着方信,颤声问道:“敢问方公子,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面对徐长老的质问,方信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逍遥派的情报网遍布江湖,又岂是你们所能想象的。”
说着,他望向乔峰:“乔兄,我是不是胡说,你可以问问徐长老,还有单正,赵钱孙,智光大师。
他们今日齐聚于此,就是为了除掉你这个契丹后人,辽人血脉。”
其实不用问了。
方才徐长老那一声“问询”,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不可能,不可能!”
乔峰热血上涌,浑身真气鼓动,身上散发出摄人的气息,大声道:“我知道了。你们……你们是要除掉我这帮主之位。”
他的目光在方信、徐长老、单正、智光等人身上依次扫过,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悲戚:“哈哈哈,你们若是想要这位置,只管拿去便是。何苦编造诬陷于我?”
哎。
方信听得心中暗自摇头。
如今这个时代,正是宋辽相争最激烈的时候。
在无数宋人的心里,契丹人凶残暴虐,是汉人的死敌。
丐帮作为致力于抗击契丹,保卫国土的天下第一大帮,乔峰自幼生活于此,耳濡目染之下,对契丹人的痛恨,实不比任何民族义士要弱。
也正是如此,不管是原著还是现在,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一时之间都难以接受。
因为他的世界观崩塌了。
若是方信穿越得更早一点,或许会阻止这一切,阻止一个悲剧人物的诞生。
让乔峰做一生的汉人。
但可惜,目前的他,或者说目前的诸天册,还不足以控制角色诞生的时间点。
这也是为何他会在徐长老等人说出“雁门关故事”之前,抢先说出这个秘密的原因之一。
他想尽可能的改变乔峰的……未来。
就算,弥补一下当年的缺憾吧。
也就在这时,许久不曾发癫的赵钱孙突然冷笑起来:“可笑啊,可笑!该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汉人就高人一等吗?契丹人就一定猪狗不如吗?”
乔峰的目光猛然一转,死死盯住了他,问道:“你也说我是契丹人?”
“我不知道。”
赵钱孙摇摇头。
他的确不知道。
虽然此人也是三十年前雁门关一战的参与者、幸存者,但他并不知道当初那个孩子的下落,自然也就不能确定乔峰的身份。
虽然方信对赵钱孙并无什么好感,但他这句话,却是令方信高看了他一眼。
于是……
啪啪啪——
一阵拍掌之声在夜幕下的杏子林中响起。
赵钱孙睁大了眼睛,朝方信一蹬:“你拍什么掌?”
“我觉得你说得对。汉人又如何?辽人又如何?汉人之中,也有腌臜龌龊之辈,辽人之中,也有豪迈正义之徒。”
方信淡淡说道,声音不大,却在杏子林中不断激荡,“乔兄,你是不是契丹人,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我认朋友,并不在乎他是什么契丹人,宋人,亦或者什么大理人,西夏人,哪怕是不通人言的蛮夷,只要合我胃口,那就是我的朋友。”
说到这,他突然一指段誉,对乔峰说道:“乔兄,这位段公子,乃是大理人士,也非汉人,请问,你与他结拜之时,可考虑过他是异族?”
乔峰沉默。
他与段誉结拜,纯粹是个性相投,相逢恨晚。
但,如果段誉是契丹人,他是绝不可能与其结拜的!
“这不一样……”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沙哑。
确实不一样。
大理与大宋之间,并没有发生过战争,两者是没有矛盾的。
方信举这个例子,也只是为了他接下来的话铺垫罢了。
说话的技巧,就是一步步以自己的思维、语言,去影响他人的思维。
哪怕直到现在,乔峰还是不信自己是契丹人。
不仅是他自己,大部分的丐帮帮众,也都不信带领他们丐帮威震武林的帮主是契丹人。
只不过刚才方信一人挑一帮的强悍武力,让这些人按捺住了心中的怒意罢了。
江湖嘛,你想要让别人听你的话,要么名望够高,要么拳头够硬。
方信笑道:“乔兄,还有诸位,可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
一听这话,徐长老和智光等人对视一眼,心中都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
可不等他们开口阻止,方信已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三十年前……”
方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他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脸色变幻不定的乔峰身上,缓缓开口:
“三十年前,在宋辽边界,雁门关外,乱石谷前。”
“有一对契丹夫妇,携着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南下探亲。那男子,乃辽国萧皇后属珊大帐的亲军总教头,武功高强,却素来仰慕中原文化,更拜我汉人中的一位高人为师,主张辽宋和平,从不伤汉人性命,在辽国军中素有‘菩萨’之称。”
“然而,就在他们途经雁门关外的乱石谷时,一场惨绝人寰的伏击,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方信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沉痛,仿佛亲眼目睹了那场惨剧。
“二十一名中原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受人蒙蔽,听信了‘契丹武士欲往少林寺抢夺武学典籍,以助辽军南下’的谎言,在此设伏,不问青红皂白,便对那一家三口痛下杀手!
那契丹男子虽武功卓绝,但他心中牢记汉人恩师之命,即便被七八个人围攻,也并未伤及他们的性命,只是夺去他们的兵刃。”
却可怜他的爱妻,怀抱幼子,全然不会武功,如何挡得住四五个一流高手的偷袭。当场便惨死于乱刀之下。”
说到这里,方信刻意停顿了一下。
场中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许多丐帮弟子已经听得入神,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乔峰更是双拳紧握,虎目泛红,他素来豪迈坚强,但此刻心中却莫名涌起一股巨大的悲怆。
智光大师和赵钱孙等人则是面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血腥的黄昏,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时与那契丹武士恶斗的种种情景。
徐长老环视全场,想要开口阻止,可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沉默着。
方信继续道:“爱妻惨死,那契丹男子悲愤欲绝,如同疯魔,一身武功发挥到极致,连杀一十七名中原高手,直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最终,场上只剩下包括带头大哥在内的三人。但他们,也皆已身受重伤,无力再战。
见强敌尽歼,那辽人奔到爱妻尸首之前,抱着她放声痛苦,随后又抱起那婴儿,放在了他母亲的怀里。
那契丹男子本可将他们尽数屠戮,为妻儿报仇。”
“但……”
方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就在他即将痛下杀手之时,他停住了。”
“那一刻,他看着满地中原武人的尸体,又看着一旁没了生息的爱妻幼子,想起自己一生主张和平,却落得如此下场……万念俱灰!”
方信的目光猛地转向乔峰,一字一句,如同重锤般敲击在他的心上:
“他放下了屠刀。”
“用最后的力量,以刀尖在石壁上刻下了一段遗言,然后抱着妻子和儿子的尸身,纵身跳下了万丈深谷。”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啊”的一声,全然没有料到这等变故。
换做他们,即便要随妻儿而去,也必然要先手刃仇敌再说。
那契丹人……
一时间,场中群丐和江湖豪客,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大多面露出不忍、唏嘘之色。
先前因“契丹”二字而激起的仇恨和敌意,在这方信换个角度来叙述的情况下,似乎被冲淡了不少。
角落里,阿碧早已泪流满面,她天性善良,感同身受,仿佛亲眼见到那契丹男子家破人亡、悲恸跳崖的惨状,忍不住哽咽道:“太…太可怜了…”
王语嫣亦是眼圈微红,她虽熟读天下武学秘籍,却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江湖仇杀背后的血泪与无奈。
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母亲要一直关着她,不让自己到江湖上闯荡。
“然而,这故事并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