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三个条件，一层比一层惊人，最终这联姻之请，更是石破天惊，重重砸在每个人心头。
帅帐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唯有帐外旗帜猎猎作响。所有人的目光在陈立、刀南罕和那位始终静默的傣族少女之间来回逡巡。
郭英的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腰刀柄上摩挲。他身经百战，见过太多谈判场面，却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提议。这小子不仅要地、要盟，竟然还要人！他瞥了一眼沐英，见主帅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只得按捺住开口的冲动。
赵德胜则是一脸难以置信。他原以为陈立会提出什么军事上的妙计，没想到竟是这般“做生意”似的条件！用农具换山地，用技术换盟约，甚至用婚姻来绑定利益！这哪里是朝廷命官该有的做派？但看着对面土司们明显动摇的神情，他又不得不压下满腹疑虑。
沐英的目光最为幽深。他欣赏陈立破局的胆魄与手腕，这一系列组合拳，以利相诱，以势相迫，以情相牵，将阳谋运用到了极致，远比单纯的军事威慑高明百倍。但他心底亦有一丝隐忧：此子心思之深、手段之奇，今日能为他平定西南，他日又当如何？更何况，这请婚之举，于礼制而言着实大胆，朝中物议怕是难免。
刀南罕彻底怔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向陈立，眼神复杂至极。汉人给出的条件诱惑无边：那些农具、技术、良种，足以让他的部族在未来数年内强盛起来，甚至压过周边其他土司。但索要的代价也同样惊人——租借黑石山，等于让汉人势力楔入腹地；互市驻军，形同套上缰索；而联姻，更是要将他最珍爱的女儿、乃至整个部落的未来，与这个心思深沉的汉官彻底绑定！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身后的女儿。刀玉皎依然安静地站在那里，但细看之下，她的指尖微微发白，紧握的拳头藏在宽大的袖中轻微颤抖。
帐中其他土司头人则各怀心思。几个与刀南罕素有嫌隙的土司暗中交换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刀家这次要么飞黄腾达，要么万劫不复。而与芒市部交好的则面露忧色，生怕刀南罕一个决定，就会改变整个滇西南土司势力的格局。
答应？还是拒绝？帐内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刀南罕脸上，看他面色变幻，挣扎不休。
就在这死寂之时，那一直静默如水的傣族少女，刀玉皎，却悄然上前一步。
她并未看陈立，只是对自家父亲，用傣语轻声开口，声如清泉，瞬间划破了帐内凝滞的空气。
“阿爹。”
她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沉静的力量，让所有躁动的情绪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佛门最重‘因果’，一念生，则万缘起，今日之抉择，便是明日之果报的种子。”
“此间种种，利与义，得与失，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种一旦种下，便再无回头之路，望阿爹以慧眼观照，慎之又慎。”
她缓缓转向陈立，一双明澈如黑曜石的眼眸，首次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沉静而通透。
“陈大人，小女有一事不明，欲请教陈大人。”她竟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声音清脆，“大人所求，究竟是黑石山那些不起眼的‘石头’？抑或是，欲借我芒部之力，成就您经略南疆的功业？”
她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与她年龄不符的慧黠与淡然。
“又或者，大人自信能二者得兼？”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这少女竟如此犀利，轻而易举便撕开了所有精心编织的言辞伪装，直指核心！
陈立心中一震，面上那丝成竹在胸的微笑终于敛去。他凝视着眼前这看似柔婉、却内蕴锋锐的少女，第一次收起了所有轻视之心。
他正色，对着刀玉皎郑重一揖：“小姐慧眼如炬，陈立佩服。”
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再无遮掩：“陈某不敢虚言。黑石山之矿藏，我所欲也。为陛下安定南疆，立万世之功，亦我所欲也。”
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刀玉皎探究的视线，声音转而低沉，却愈发有力：“然，陈某更欲求者，乃是一个能与我大明，能与我洱海卫唇齿相依、共荣共存的真正盟邦。”
他微微一顿，嘴角泛起一丝真诚的、带着欣赏的笑意：“以及，一位能与我并肩而立，共览这苍山洱海、盛世大明的……知己。”
这番话语，坦荡至极，也“无耻”至极——竟将野心与算计，悉数摊开在阳光之下！
刀玉皎蜜色的脸颊瞬间飞起一抹红霞，她显然未料对方如此直白。帐内众人更是目瞪口呆，皆被陈立这手“阳谋”震住。
另一侧，刀南罕脸上的挣扎之色反而渐渐褪去。陈立的摊牌和女儿突如其来的诘问，像一把快刀，斩乱了他心中所有犹豫的麻。局面已然如此清晰，再无转圜腾挪的余地。
他看看陈立，年轻而锐利，心机深沉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坦诚；再看看身旁的女儿，聪慧绝伦，此刻竟能与这汉官分庭抗礼。他知道，这已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良久，刀南罕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缓缓起身，转向主座上的沐英，深深地、极其艰难地弯下了他从未轻易屈下的腰背。
“……西平侯爷。”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疲惫，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决绝。
“我芒市部落……愿附大明尾翼，与洱海卫……永结盟好。”
“小女玉皎之事，”他侧目看了一眼眼神复杂的女儿，终是重重一叹，“但凭……侯爷与陈大人……做主。”
尘埃，终于落定。
沐英缓缓颔首，脸上泛起一丝喜色。
他目光转向陈立，这个总能在绝境中撬开缝隙的年轻人。
“善。”
西平侯的声音威严而起，为这场跌宕起伏的议事定下终音。
“既然双方皆已认同，本侯便即刻行文，详录此议，形成票拟。”
“——八百里加急，上奏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