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李铁牛惊恐之言,陆吾适才猛地惊觉。
时节已近八月末了,深秋将至,秋税在即。
往年这个时候,村里早已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家家户户都在为凑足税粮而焦头烂额,田粮秋收,秋粮涨价。
所谓官府所言的服徭役,迄今为止就没见过有回来的。
陆吾下意识在心中盘算起自己的家底。
之前卖獐皮獐肉给郑屠户,得了七百文,往日零散卖山货,加上李冀才给的粗米,零零总总约莫攒下了九两七百文。
固定资产则有一张祖传硬弓,一壶箭,若干珍贵药材。
山里头还有大把未采的药材,蜂主的蜂巢可以持续收获蜂蜡和蜂蛹,甚至计划中的虎头蜂酒...
“这么算下来,我自己的秋税无论如何都足够了,甚至绰绰有余。”
陆吾心下稍安,目光就投向惶恐无助的李铁牛。
李铁牛死死攥着那床旧褥子,指节发白,嘴唇有些颤抖。
适才被竹叶青咬了都没这么恐惧。
他看向梁药,眼神哀求,询问有没有什么特效药。
梁药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治病他还能搭把手,这税赋之事,他便不能管太多了。
陆吾眉头紧锁,思索着李铁牛家的困境。
李铁牛家不仅要交秋税,还要应对逼婚李珊花的麻烦,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思至此,陆吾当即叹了口气。
回忆往昔李铁牛对自家多有照拂,李铁牛又因自己摊上这档子破事儿。
陆吾还是不打算置之不顾,袖手旁观。
该如何帮助李铁牛家?
直接给他银钱交税?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陆吾否定了。
凭李铁牛耿直要强的性子,绝不会平白接受这么他这么大一笔馈赠,反倒会让他觉得亏欠难安。
得想一个既能帮他渡过难关,又能让他自食其力,保有尊严的法子。
这么想着,陆吾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铁牛哥。”
“你腿伤了不能下地,但手还能动。”
“我有个法子,或许能帮你凑上税银,还能让你家往后多个进项和活计。”
李铁牛闻言,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迫切地望过来:
“啥...啥法子?”
“酿酒。”
陆吾想着正好自己习武,没空酿酒,让李铁牛来酿,也倒是一桩生意。
酿好一批,将酒的名气打响了,在镇上开个酒庄,银子不大把大把的来?
想着,陆吾兴奋道:
“我教你酿虎头蜂酒、野果酒,还有简单的米酒。”
“蜂酒壮筋骨,果酒味甜,米酒醇厚,在镇上都不愁卖。”
“尤其是虎头蜂酒,泡好了,一坛卖上二三两银子不成问题。”
李铁牛听得一愣一愣的,酿酒?
这可是技术活,他一个庄稼汉哪里懂这个?
“这...这能成吗?俺...俺不会啊...”
“我教你,很简单。”
陆吾前世刷短视频时,便有教怎么酿酒的,他当时心血来潮,也试着酿了一坛,滋味不错。
“米酒只需蒸米,拌曲,发酵。”
“果酒更是捣碎果汁密封即可;蜂酒麻烦些,需处理蜂毒,但也不难。酿成了,我帮你找销路,保证比你种地挣得多。”
陆吾循循善诱,李铁牛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点点头。
陆吾继续道:
“你家里今年的新米不是快收了吗?”
“别卖了,我按市价,五两银子全买下,正好用作酿米酒的原料。这笔钱,你先拿去购置秋税,交税,如何?”
“五两?!”
李铁牛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不可不可!哪能要这么多!”
“市价糙米一石才一两多银子,俺家那点田,顶天了三石米,三两银子顶天了,不能让你吃亏!”
陆吾笑笑,摆摆手,不容置疑道:
“就五两,除去交税的三两,你还能剩二两银子度日买药。”
“这米是酿酒的本钱,酿出的酒卖了钱,才是你真正的收入。前期本钱我出,等你酒卖出去,再慢慢还我不迟。”
李铁牛愣愣地看着陆吾,适才发觉不过半月功夫,阿五变化竟如此之大。
他眼眶红了。
他虽五大三粗的,但怎能不明白陆吾的深意?
这哪里是买卖,分明是变着法儿地帮他啊!
拱手朝陆吾重重一拜,却被陆吾扶起。
李铁牛不言,却将这份天大的恩情牢牢记在心里。
一旁梁药,看戏看得啧啧称奇。
他看着陆吾,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陆吾当真好气魄。
五两银子说拿就拿,眼都不眨一下。
酿酒的门路,销路说得头头是道...安排得滴水不漏,既解决了难题,又全了对方颜面.
这哪还是以前那个沉默寡言,埋头赶山的穷小子?
分明是个胸有沟壑,重情重义的少年英豪啊!
他看向陆吾的眼神,已然带上了几分敬畏和结交之意。
“阿五”
梁药语气不自觉地恭敬起来:
“铁牛这伤,后续换药调理也简单,您每天习武放课路过时,便进来拿药便是。”
“现在天色稍晚,他家里人应当还在等他。”
“你暂且先将他背回去,好生静养就行。”
陆吾点点头,问道:
“诊金和药钱一共多少?”
梁药不在意地摆摆手道:
“你这般仗义,我要是再收钱,倒显得我们济世堂没有济世救人之心了。”
“免了!全免了!就当是我梁药敬佩你为人,欲要与你结交一番罢。”
陆吾笑笑:
“咱们不是早认识了吗?”
“那不一样。”
陆吾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只是默默地将李铁牛背起。
在转身离开之际,他趁梁药不注意,手指悄然在柜台上一抹,将一锭约莫一两的碎银子留在角落的药碾旁。
待陆吾背着李铁牛消失在于夜幕中,梁药收拾东西时才发现了那锭银子,先是一愣,旋即摇头苦笑,心中对陆吾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不占人便宜,心中有尺...陆吾这个人,变化颇大,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定要交好!”
陆吾背着李铁牛复行两公里山路,约莫一刻钟,他便将李铁牛送回他那简陋屋舍中。
李珊花早已焦急等待多时,听到动静连忙开门。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健康的麦色肌肤因为担忧和熬夜显得有些缺乏光泽,身形娇小瘦弱,清秀的面庞上困意十足。
看到哥哥被陆吾背回来,腿上的伤包扎着,她眼圈顿时就红了,连忙上前帮忙。
陆吾将李铁牛安顿好,见李家冷锅冷灶,便主动道:
“你们还没吃吧?我帮你们做点吃食。”
说罢,他便熟练地生火淘米,找出角落里仅有的几样野菜。
李珊花哪好意思让客人动手,连忙道:“五...吾哥,我来吧。”
“你照顾铁牛哥,我来。”
陆吾语气不容拒绝,在熬粥的间隙,他悄悄溜回自己家,取了两片薄薄的紫灵芝,悄悄放入粥中一起炖煮,算是了却一些善意。
李珊花站在一旁,看着陆吾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又想起自己强嫁人的破事儿,心湖思绪繁杂,泛起层层涟漪。
她脸颊微微发烫,眼神不自觉地追随着陆吾,带着感激、崇拜,纠结,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羞涩情愫。
陆吾并非原身那个木讷棒槌,能感受到那李珊花若有若无的目光和情意。
但他一律装作视而不见,态度温和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粥煮好后,陆吾简单交代几句,便决然告辞离去,没有多留一刻。
看着陆吾消失在夜幕中的挺拔背影,李珊花倚在门边不禁流露一丝黯然。
榻上的李铁牛将妹妹的神情瞧在眼里,叹了口气:
“小妹...还是莫要看了。”
“阿五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阿五了。”
“现在他有本事,有心胸,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咱们...唉。”
李珊花闻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李铁牛见状,又有些不忍,安慰道:
“唉...也别太难过了。”
“日头日子还长,谁说得准呢?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李珊花拭去眼泪,望着陆吾院中的,眼神充斥不甘,自卑,还有一丝微弱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