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碾过坑洼,没几分钟就拐进了派出所的院子。
红砖墙一人多高,圈着个不大的场子。灰扑扑的二层小楼杵在暮色里,门口挂着的红边金盾警徽,在渐暗的天光下透着股冷硬的威严,甚至有点瘆人。
先进去的混混正被押着往里走,一个个垂头丧气,像被抽了筋。
江海潮跟着张俊伟上了二楼,推开走廊尽头挂着“指导员”牌子的门。
窗户挺大,玻璃擦得锃亮。屋里简单:一张旧办公桌漆皮剥落,几把木头椅子磨得油亮,墙上贴着泛黄的规章制度,玻璃板底下压着张磨了毛边的辖区地图。
“海潮,这屋没人。自己看看伤,桌上暖壶有水。没啥大事儿就在这儿歇口气,喝口水压压惊。”张俊伟指了指暖壶和椅子,语气带着安抚,脚下却没停,“我先去把审讯的锣敲响,一会儿让人送你去医院。”
说完,脚步带风地出去了。
门一关,屋里死静。江海潮龇牙咧嘴地脱下那件破成烂渔网的校服,随手甩在椅子上。
低头一瞅:身上青紫红肿连成片,衣服后背赫然一个清晰的鞋印;裤子破洞处蹭掉层皮,血丝混着灰土。他长长吁了口气,心里暗骂:万幸那帮孙子没动真家伙!额头的伤口被汗水和灰土一腌,火辣辣地疼。
得看看脸成啥样了。他拉开门。
走廊灯光昏黄,尽头老旧的铸铁暖气管上,铐着刚才动手最凶的几个混混。一只手被高高吊着,另一只手勉强扶着墙,矮个的拼命踮脚,姿势扭曲又憋屈,像挂炉烤鸭。
有人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江海潮,眼珠子立刻瞪得像铜铃,腮帮子鼓动着想骂娘。
“老实点!到这了还横?皮痒了是吧!”旁边守着的年轻警察一声厉喝,像鞭子抽过去,把那混混的话堵回嗓子眼。
警察转头对江海潮抬抬下巴,语气缓和:“厕所在那头,顶头。”
厕所里一股消毒水混着尿臊的味儿。江海潮对着模糊起雾的镜子照了照:额头纱布散乱,血丝糊了一片;脖子上几道指甲划拉的红痕,没破皮,看着埋汰。
他试着大口喘了几口气,除了被味儿呛得慌,没觉着五脏六腑挪位。行,骨头硬,扛得住。
琢磨着张俊伟让他去医院的话,他咂摸出味儿了——这是让他把“伤势”往重了描,好给那帮街溜子狠狠上料,杀鸡儆猴!
他撩水胡乱抹了把脸。背心还能凑合,校服裤子算彻底交代了。
手习惯性往空荡荡的裤兜里一掏!
“操!”江海潮脸色“唰”地变了,眉头拧成死疙瘩,低骂一声。那副猛然惊醒、懊恼万分的样子,演得十足十。像是天塌了,他脚步带急,风风火火冲回办公室。
张俊伟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办公桌后翻着个牛皮纸封面的本子。
江海潮进门带风,二话不说抄起凳子上的破校服,粗暴地翻出衣兜内衬,两手攥着布料狠狠一抖——空空荡荡,连个钢镚毛儿都没掉下来!
“翻什么呢?跟衣裳有仇?”张俊伟抬眼,目光如钩。
“张哥!坏了菜了!”江海潮猛地抬头,脸上是真切的急火攻心,声音都劈了叉,“我兜里的钱!没了!刚才在巷子里被那帮孙子围着的时候,还在呢!”
他特意重重咬了“被围着的时候”几个字。
张俊伟眼神“唰”地锐利如刀,紧紧钉在他脸上:“钱?什么钱?多少?”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巷子里二秃子那句“掏钱平事”!打架提钱和真把钱摸走,性质天差地别!这年头,抢一毛也是抢,够这帮杂碎喝一壶的!
江海潮皱着眉,一脸“肉疼”加“憋屈”,掰着手指头,算得咬牙切齿:“大…大概二三百块!是这个月的生活费和买训练装备的钱!前几天花了点,具体剩多少得算算才知道…张哥!那帮王八蛋不光打人,还他妈趁乱把老子的吃饭钱摸了!这是明抢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哭腔和无边的愤恨,精准地把“抢劫”的帽子死死扣在混混头上。心里却暗爽:让你们要钱!老子送你们个大的!
张俊伟看着他“义愤填膺”“损失惨重”的样儿,听到数额不算巨大,紧绷的神经松了一线。脸上依旧沉得像水,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激赏——好小子!真他妈会递刀子!这“钱被抢”的由头,递得正是火候!
甭管真假,只要江海潮咬死是围殴时被摸走的,再配上对方索要钱财的话,“抢劫”的罪名就算焊死了!这可比打架斗殴好操作太多,量刑更是云泥之别!
他脸色更沉,语气带着斩钉截铁的严厉:“行!这事儿性质变了!光天化日,结伙抢劫学生!无法无天!”
作势就要从兜里掏钱:“拿着,这五十你先应应急…”
江海潮赶紧摆手,脸上适时挤出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不用不用,张哥!万幸!我开学交的学杂费和书费大头,还锁在寝室柜子里呢!没都揣身上!”
他长长吐了口浊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幸好…幸好留了个心眼儿…”
这“留了个心眼儿”说得意味深长。
张俊伟心领神会,顺势把钱揣回兜里,看江海潮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和赞许:“嗯,那就好。一会儿让小孙骑侉子送你去医院。我跟老姑打过招呼了,先办住院,安心住着,费用甭操心。”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铁锈味儿:“至于这帮无法无天的东西…等审明白了,扒掉几层皮,我告诉你。”
目光扫过江海潮身上的伤,他语气坦率,带着点江湖气:“海潮,刚才让你硬挨那几下,委屈了。不过…他们不动爪子,我这刀,还真不好下得这么‘彻底’。”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又重又慢,像磨刀石上蹭过。
江海潮心中雪亮。被利用?多少有点。但这买卖划算——经此一役,全校都会知道“江海潮有个当警察头头的硬茬表哥”,以后谁想伸爪子,都得先掂量掂量脖子够不够硬。
他和张俊伟非亲非故,对方肯下场已是天大情分,带点目的才正常。江湖规矩,互惠互利罢了。
“张哥这话见外,我懂。”江海潮平静点头,眼神里没有半分怨怼。
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走廊里传来混混们压抑痛苦的哼唧声,像受伤的野狗。办公室里的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这场风波掀起的浪,显然才刚刚开始拍岸。
新人新书!求收藏!求追读!求月票!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