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潮刚进院门,西屋窗根底下杵着的那辆“铁家伙”就撞进眼里。
一辆半新不旧的二八大杠,支着结实的车梯子,稳稳当当立在那儿,活像个扎牢马步的壮汉子,不依不靠,自带一股能独当一面的沉稳劲儿。
他停好自己的车,好奇地凑过去细看。
凤凰牌!车梁上那褪了色的铭牌透着不一般的出身——90年代哈市自行车厂跟上海自行车三厂联营的经典款。
28英寸的锰钢车架,在那会儿就是“坚固耐用”的代名词,城乡家庭几乎家家都有,甚至是婚嫁“三大件”之一。
在这小县城,能骑上正宗凤凰牌的,绝对是家境殷实的体面人家。
岁月在车身上留下不少斑驳印子,好些地方漆皮掉了,露出底下锃亮坚硬的金属,透着股实打实的敦实感。
但整车擦得干干净净,显然是主人精心伺候的老伙计——车把上裹着褪了色的红黑橡胶把套,握着手感还挺扎实;
车头那只双盖转铃,镀层虽斑驳,轻轻一按,“叮铃铃”的脆响清亮得很,芯轴转着一点不卡;
前叉上焊的铁车筐,边角有点锈,筐底却擦得锃亮;
最上心的是那黑色皮座,外头严严实实罩着个毛线织的加厚座套,网格纹路又干净又清楚,摸着手感软乎乎的;
后车座架子明显加固过,看着比一般的结实不少。
车轮辐条间串着红黄绿三色塑料珠,这会儿安安静静嵌在钢条间,能想到车轮一转,它们准会旋成道流动的彩虹,还能蹭掉灰尘、帮着防锈。
挡泥板上的深蓝色漆还算完好;车把套和座套居然特意配了同色系的红黑,透着股过日子的巧思。
江海潮忍不住伸手转了转脚踏,“咔嗒”一声轻响,链条滑溜溜的,辐条上的彩珠也跟着轻快地动起来。
这老伙计虽说上了年纪,可半点不显老态。车圈亮得能照见人影,每根辐条都绷得笔直,透着股不服老的精气神。
段飞的声音正好响起来,带着点捡着宝贝的兴奋:
“海潮,瞅瞅这老凤凰,咋样!我爸妈当年骑的,下午我跟雷子去摆弄鼓槌和踩镲支架,从下屋里翻出来的,拾掇了下,还能骑呢!”
江海潮摩挲着冰凉的车座,心里头莫名涌上一股暖流。
这老车就像个沉默的老伙计,带着九十年代特有的温厚劲儿,好像正等着载着主人,去碾过前头路上的尘土。
眼前仿佛瞧见段飞父母当年同乘的样子——父亲在前头使劲蹬,母亲侧坐在后座,晚风吹起她的头发……
邓丽君那甜美的《甜蜜蜜》调子,不自觉就在脑子里响起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早迎朝阳,晚伴夕阳,日子虽说苦,却藏着这般踏实的浪漫。
“咳!”一声故意的咳嗽打断了江海潮的思绪。
扭头一看,吴磊不知啥时候从东屋溜达出来了,手里捏着根刚打磨好的胡桃楸木鼓棒,正拿砂纸细细磨着最后一点毛刺。
金红的夕阳从他身后斜照过来,把他挺拔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幅棱角分明的剪纸。
见了江海潮,他啥也没说,就傲娇地扬着下巴,下颚线绷得紧紧的,拿鼓棒朝院角一指,那模样活脱脱一只等着被夸的开屏孔雀。
江海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院角那套自制的架子鼓,木头架子刷了层鲜亮的明黄色,塑料桶身涂成清爽的海蓝色,像是把整个夏天的活力都泼在上头了。
其实刚进院他就闻着新鲜油漆味儿了,只不过眼神先被那辆老凤凰勾走了。
瞧着吴磊那副“看我多能耐,快夸我”的得意样,江海潮童心上来了,故意扬了扬下巴,装作漫不经心地冲段飞笑道:
“可以啊大飞!这一下午没白忙活,踩镲吊镲都整明白了,连鼓架子都拾掇得跟新的似的,还刷了这么亮眼的色儿,值得表扬!不像有些人。”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斜瞅了吴磊一眼,“一下午就弄出两根光秃秃的鼓棒,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嗨嗨嗨!江海潮!你眼瘸了是吧?”
吴磊一听就炸了,手里的砂纸差点扔过来,“看清楚喽!那漆!整整三遍!都是我一下午刷的!没瞧见我手上沾的这玩意儿?”
他气呼呼地举起沾着几点蓝漆的手背。
“哦——”江海潮恍然大悟似的拉长了声音,伸手弹了弹座垫上的毛线套,一脸促狭:
“我说呢,这漆刷得……啧,深浅不一的,油漆点子还甩得到处都是,这活儿干的……嗯,是挺有‘个性’,就是不太仔细呗。”
这话正好戳中吴磊的要害,气得他直跺脚,脸都涨红了:“你行你上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江海潮见好就收,不再逗他,笑着掏出兜里的车钥匙,随手扔给段飞:
“你那宝贝‘前三后七’骑着烫屁股,总得当着站着蹬。来,钥匙换换,把这老凤凰的钥匙给我。让我也尝尝这老牌子座驾是啥滋味。”
段飞嘿嘿一笑,转身回屋,没一会儿就拿出来一把老式黄铜钥匙,还有一串银光锃亮、沉甸甸的链子锁。
那锁由几十个精钢链环紧紧咬着,展开像条蓄势待发的银蛇,蜷起来又能紧紧盘着,方便收起来。
“好东西!”江海潮眼睛一亮,接过来就往车把上缠。
冰凉的链环透过手心传来扎实的触感,“这玩意儿,平时锁车,万一碰上不长眼的,”他掂量了一下,链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抡起来就是现成的家伙,保管带劲!”
他把钥匙揣进裤兜,满意地拍了拍那厚实的座垫,心里已经盘算上了:骑这老凤凰上街,按响那清亮的转铃,保管能惊得整条胡同的狗都抬头看,绝对拉风!
那边吴磊手里拿着打磨好的两根鼓棒,在那儿比比划划,对着空气打节拍。江海潮瞅了眼,赞道:
“这鼓棒材质不错啊,上好的胡桃楸木看着就结实。”他问段飞材料哪儿找的,吴磊立马抢话:“是我下午去家具厂找的,直接让木匠师傅用车床和刨子弄的!”
“敢情你就拿砂纸蹭了蹭?连点红布条都不缠,不像样。”江海潮逗着他,还伸手拨了下车轮,彩珠转起来像道彩虹。
“我不还给架子鼓刷漆了吗?咋的,你啥也没干,还挑三拣四?”吴磊被气得直瞪眼。
江海潮看火差点烧到自己身上,也不再逗他,赶紧转移话题:“哎,你们俩都是功臣,行了吧,晚上给你们露一手,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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