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小院。
碗筷早收拾干净了,灶房的灯也熄了。
段飞被表哥张俊伟那番关于街面混乱、小混混滋生、自己新官上任压力山大的沉重话题弄得有点蔫,心里头沉甸甸的。
加上一下午练吉他,手指头疼得厉害,草草洗漱后,早早就钻回自己屋的土炕上。
没多久,东屋就传出了轻微而均匀的鼾声。
西屋的灯却还倔强地亮着。
江海潮盘腿坐在炕桌旁,就着那盏昏黄的白炽灯泡发出的暖黄光晕,面前摊开着硬壳笔记本和几页写满了字的红格子稿纸。
刚才和张俊伟的一番交谈,特别是那些关于案件侦办流程、少年犯扭曲心理、时代大潮下个体沉浮的鲜活信息,像块大石头砸进他思维的湖里,激荡起无数灵感的汹涌水花!
那些碎片化的信息,此刻正和他脑子里那个关于挣扎、救赎与时代洪流的故事骨架疯狂地碰撞、揉搓、重塑!
更让他反复琢磨的,是张俊伟言谈间流露出的那份在新岗位上的力不从心——提到辖区关系复杂、做事要“顾全面”、“讲方法”、“光有冲劲儿不够,得找到巧劲儿”。
这些零星的感慨,像散落的珠子,被江海潮敏锐地串了起来。
它们指向一个远比犯罪现场更庞大幽暗的领域: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微妙的平衡之道,还有理想在现实泥潭里的挣扎劲儿。
这不正是他故事里,那些少年犯们被困在其中的、令人窒息又挣不脱的社会大网吗?
他眼神贼亮,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额角纱布下的伤口传来新肉生长的细微酥痒也浑然不觉。
笔尖在粗糙的稿纸上飞快地滑动,发出密集而悦耳的“沙沙”轻响,像春蚕在贪婪地啃食桑叶。
他飞快地记下喷涌而出的灵感碎片,把张俊伟提到的“现场勘查的细致步骤”、“询问笔录的关键要点”、“少年犯常见的心理防御机制”这些硬核细节,连同从对方困境里咂摸出的、关于“系统复杂性”与“现实掣肘”的思考,不着痕迹地织进故事的筋骨里。
人物更立体了,冲突更尖锐了,结局的走向也因掺进了现实的分量而越发清晰有力。
故事所依托的时代背景,也因这份对“灰色现实”的洞察,变得更有分量、更真实。
夜越来越深,窗外的虫鸣似乎也倦了,声音稀稀拉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
额角伤口的隐痛再次清晰地传来,提醒着身体的极限。
江海潮终于停下笔,长长舒了口气,揉了揉发酸发胀的手腕和有些干涩发烫的眼睛。
看着眼前笔记本上渐渐丰满、脉络清晰的故事构想,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充实感和滚烫的兴奋感猛地涌上来,瞬间把所有的疲惫都冲跑了。
他抬手,轻轻拽了下垂在墙边的那根灯绳。
“啪嗒。”
一声轻响,世界骤然陷入黑暗。
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老旧的木格窗棂,在地上投下几块模糊摇晃的光斑。
夏夜的凉意,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躺在硬实的土炕上,身下的凉席还残留着白日阳光的余温。
江海潮睁着眼,望着头顶黑黢黢的房梁,毫无睡意。
额角的纱布在黑暗中,像一个小小的、隐秘的烙印。
《阳光……》的诗词稿,这会儿估计颠簸在去《诗刊》的路上了;词曲稿嘛,也已经在回学校的途中。
架子鼓有了眉目,周斌老师那条线,许叔这周应该能搭上桥。
陆阳表哥那边的录音设备……得抓紧时间去探探路,摸摸底。
还有手里这本刚起了头、注入了新生命的小说……
一条条路,在脑海的黑暗中清晰地铺开、往前伸。
重生带来的那份先知先觉,如同浩瀚夜幕中徐徐展开的星图,璀璨又神秘。
而他此刻要做的,就是沉下心,咬紧牙,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把属于他的星辰,一颗一颗,亲手点亮!额角伤口传来的、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生长酥痒,带着微痛,更带着破土而出、挡都挡不住的勃勃生机,仿佛在呼应着他心底那同样烧得正旺的野望。
他翻了个身,面朝着窗外那片深邃无垠、仿佛藏着无限可能的夜空,无声地咧了咧嘴,露出一抹属于重生者的锐利笑容。
这条路,似乎比他最开始想的,要宽得多,深得多,也……有意思得多。
这才刚起了个头呢!
浓重的困意终于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将他彻底吞没,卷入了沉沉的梦境。
梦里,似乎有激昂铿锵的鼓点在胸腔里擂动,有悠扬深情的吉他弦音在耳边低回,还有笔下那些在时代夹缝中倔强挣扎的少年身影,在九十年代小城斑驳的光影里,跌跌撞撞,却又无比坚定地奔跑着,奔向那个模糊却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天际线。
处鸡鸣稀稀拉拉,像是闷在厚棉被里打嗝。
江海潮“噌”地一下从土炕上弹坐起来,脑瓜子嗡嗡的,像灌了隔夜的浆糊。
残存的梦境碎片——球场汗臭、医院消毒水、晃眼的霓虹——在睁眼的瞬间烟消云散,只留下模糊的影子在意识边缘飘荡,连做没做梦都分不清了。
“操,重生回来,连个囫囵觉都成奢侈品了?”
他甩甩头,想把那股黏糊劲儿甩出去。
赖床?这念头刚冒头就被他自个儿干脆利落地掐灭了。
重生者最大的本钱是啥?不就是知道什么该往死里磕!一日之计在于晨?
偷懒?那是上辈子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老黄历,这辈子,每一分钟都得榨出汁儿来!
趿拉着快散架的塑料拖鞋晃到外屋,对着那口老式铸铁压井,江海潮“嘿咻嘿咻”地压动把手。
冰冷的井水“哗啦”一声喷涌而出,带着地底的寒气,被他兜头盖脸一瓢浇下!
“嘶——!”透心凉!最后那点混沌睡意瞬间被这冰水浇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像刚上足了发条的铁皮青蛙,浑身绷着股使不完的劲儿!
他麻利儿弯腰,套上那双磨得发白、却刻满了前世球场记忆的回力球鞋,鞋带系得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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