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潮心里暗叹一声。这油水寡淡、品相堪忧的“经典款”,简直就是九十年代县中食堂的活化石标本。
他没再犹豫,麻利地选了最经济实惠的组合:俩硬邦邦的“石头”馒头,外加一份看起来相对“清爽”的尖椒干豆腐。
窗口里的胖阿姨眼皮半耷拉,手腕精准地一抖,大铁勺避开盆底可能存在的零星油光,“哐当”一声闷响,一勺干硬纠缠、几乎不见尖椒的干豆腐,就扣进了他那缺口斑驳的餐盘里。
端着这点“硬货”,江海潮目标明确——墙根那半人高、绿漆斑驳的大铁桶。桶壁结着厚厚的暗黄水垢,像穿了件铠甲。旁边摞着坑坑洼洼的搪瓷汤盆。
桶里晃荡的,就是那传说中的免费“紫菜蛋花汤”。
一大桶近乎透明的汤水,深绿的紫菜碎屑屈指可数,淡黄的蛋花稀罕得像沙漠里撞见的绿洲。
非得靠他这体育生豁出腰力,屏住呼吸,手腕子稳得像探雷,才他妈能从桶底刮出点“精华”来。
江海潮抄起桶边沉甸甸、柄上沾满油污的大铁舀子。屏住气,手腕贴着冰凉刺骨的桶壁,稳稳往下探,尽量贴底猛地一搅——嘿!运气不赖!舀子里裹着几片刚舒展的薄紫菜,混着几点细碎不成型的蛋花絮!他赶紧倒进盆里,心里莫名涌上一股荒诞的成就感。
端着硬馒头、干得扎嘴的尖椒干豆腐和这来之不易的“精华汤”,江海潮占了个相对干净的桌角。很快,陆阳、汪海军几个也端着“战利品”凑了过来。
江海潮扫了一眼,菜色各异,主食却清一色的馒头,没一个碰米饭。
“操!这破食堂蒸饭,十顿有八顿夹生!”汪海军用筷子嫌弃地扒拉着盘里软塌塌、泛着股怪味的大头菜粉条,眉头拧成疙瘩,胃里咕咕叫,喉咙却被那气味堵着,“这玩意儿……喂猪猪都得绝食吧?猪食好歹飘点油腥……”他一脸饿得慌又被彻底打败的衰样。
“妈的,这石头馒头,噎死爹了!”陆阳腮帮子鼓得像塞了砂砾,狠狠咬了一口,“那米饭?看一眼老子胃就抽筋!上回不信邪吃了半盘,下午训练肚子跟揣了烧红的烙铁似的,疼得腰都直不起来,差点趴窝!”
没人反驳,只有几声沉重又默契的叹息。
几个消耗巨大的体育生沉默地嚼着,机械地吞咽。身体像烧干的锅炉急需好煤,眼前的伙食却连油星热量都欠奉。
抱怨没用,只能捏着鼻子硬塞,就为撑住下午那要命的训练。偶尔溜出校门打牙祭尝到的那点油水肉味,够他们在肚子里咂摸好几天。
就这破条件,通肯一中体育队还能在地区、省里冒尖,靠的真是爹妈给的好底子、实打实的筋骨,还有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狠劲儿!
江海潮看着伙伴们沉默吞咽时滑落的汗珠子,心里升起敬意,也翻腾着对前世懵懂、未能体会这份艰辛的复杂滋味。
他环顾四周。
站着、埋头狼吞虎咽的学生们挤满了巨大的圆桌。环境艰苦得硌牙,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劣质油味和食物的寡淡气息。
但少年们眼中那份对未来的渴求,像顽强的火苗,没被这粗粝的现实浇灭。
“就这条件,咱们学校每年还能出那么多大学生,”江海潮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却带着力量,“真是拿命拼出来的。”
没人有心思闲扯。几人像执行任务,飞快地把食物往嘴里塞,机械地嚼,硬馒头就着齁咸的菜,靠那飘着零星蛋花的清汤硬顺下去。
不到十分钟,盘干碗净。收拾好餐具往角落回收筐里一丢,几人迎着开始密集的人流准备下楼午休。
食堂二楼迎来真正的高峰——楼梯口涌进来的学生汇成长龙,大圆桌瞬间围满,喧嚣鼎沸,热浪和泔水味混在一起,更冲了。
刚走到楼梯口,江海潮正要下台阶,迎面一个臃肿的身影慢悠悠晃了上来。
是个中年胖子,身高勉强够着一米七,体重严重超标。一件绷得死紧的灰色涤卡夹克裹着大肚腩,拉链在肚皮最高点岌岌可危,随时要崩开。
稀疏的头发抹了发蜡,油亮地梳成“地方支援中央”,几缕紧贴在宽阔油亮的额头上。手里捏着个掉漆的银光闪闪的保温杯,脸上带着种巡视自家产业的漫不经心,透着一股油腻的傲慢。
江海潮脚步猛地一顿!
这张脸……熟得刺眼!一股强烈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他,心脏像被冰手攥住,一股混杂着模糊却沉重的不安猛地窜上脊梁骨。
前世记忆的碎片如同滚油里泼进了冷水,骤然剧烈地翻腾炸裂——有什么天大的祸事,跟眼前这张油光满面的脸死死绑在一起!
可隔着快三十年的时光,那关键的链条像是锈死了,急切地想挣脱,一时却卡得死死的。
一股冰冷的不祥预感,像条滑腻的毒蛇,悄然爬上脊背,让他头皮微微发麻。
“嘿!潮哥!发啥癔症呢?堵道儿了!快走啊!”陆阳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半拽着往下走。
江海潮踉跄着下了两级台阶,忍不住回头,越过攒动的人头,死死盯住那个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臃肿背影,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刚才上去那胖子……谁啊?咋这么眼熟?心里膈应得慌。”
“啧!金鱼脑子转世?七秒就忘?”陆阳嗤笑,翻了个大白眼,凑近压低声音,满是戏谑和鄙夷:
“孙忠怀!咱学校食堂的土皇帝!管着几千号人嘴呢!刁副校长的小舅子!正宗的‘皇亲国戚’!天天搁食堂晃悠,跟巡视自家领地似的,那张油光锃亮的脸就是活招牌!这都能忘?”
孙忠怀!刁副校长的小舅子!
陆阳轻飘飘带着鄙夷的话,却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猛地劈开了江海潮脑海中的迷雾!
轰——!
所有蒙尘的记忆碎片被这强光照得透亮,飞速归位、串联!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尖锐、无比惊悚!
“操——!!!”
一声带着彻骨寒意的长叹从江海潮喉咙里滚出来。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脸色在闷热的食堂里唰地变得煞白,后背瞬间沁出一层黏腻的冷汗,指尖冰凉。
原来是他!那个前世导致轰动全校、震动整个县城的特大食物中毒事件的罪魁祸首!
前世那场差点捅破天的祸事,如同褪色的旧胶片骤然被洗亮,每一个冰冷恐怖的细节,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和绝望的哭喊,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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