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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铃声像个闷锤,“咣当”一声,狠狠砸在空瘪的胃袋上。

江海潮捏着那几张浸透油渍、边缘卷起的塑料饭票,手心腻得发慌。他肩膀一耸,跟阿东、陆阳几个勾肩搭背,像逃离蒸笼般挤出闷热得能拧出水来的寝室楼。

七月底的日头毒得发白,水泥地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烫得人脚底板发麻。通往食堂的林荫道瞬间被下课的高三生塞爆了。

蓝白校服汇成汹涌的洪流。脚步声、铝饭盒的叮当乱响、没心没肺的哄笑打闹,裹挟着过剩的青春荷尔蒙,一股脑儿塞进闷热的树荫底下,吵得人脑仁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窝马蜂。

江海潮目光扫过窗外被烈日烤得发白起烟的操场,喉咙干得发紧。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像砂纸一样磨着他的心。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石力那双攥着北大通知书、指节发白的手。那张轻飘飘的金贵纸片,边角上还沾着山沟沟带来的黄泥点子——。

而另一个角落,罗晓辉那混世魔王,却逍遥得很。他那“复读”的名额怎么来的?江海潮清楚的很。

爹娘怕他惹是生非蹲局子,从牙缝里硬抠出来的“买命钱”,到了他手里,倒成了混吃等死的逍遥令,连体育生的训练场都成了瞎搅和的游乐场。

这念头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江海潮的神经。

午休的饥饿感不再是擂鼓,而是顺着食道往上爬的钩子,狠狠挠刮着他的胃壁。他不由得加快脚步,一头扎进那片喧嚣刺鼻、饭菜味儿和人汗味混杂的食堂洪流里。

假期人少,只开了食堂二楼。重生回来,江海潮头一遭踏进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推开那扇绿漆剥落、沉重的大木门——

轰!

一股复杂到令人窒息的气味——陈年油烟、廉价油脂的哈喇味、刺鼻消毒水、隐约霉味、几百号人闷出的汗臭——混合成无形的恶浪,猛地灌进鼻腔,霸道地宣告着存在感,呛得他喉头发紧。

门厅不大,光线昏暗。正对着陡峭的水泥楼梯。左侧挂着“收发室”牌子的房间门半掩着;

右边两扇紧闭的绿漆大铁门缝里,钻出更浓的油烟和锅碗瓢盆的哐当声——那是库房和操作间的重地,像藏着食堂的心脏和肠子。

他们几个体育生腿快,熟门熟路从停车场小角门绕进,抢先上了二楼。

餐厅挑高,几根粗壮的水泥柱撑着发黄起皮的天花板。窗户挺大,玻璃却蒙着厚厚一层洗不掉的、油腻腻的黄垢,透进的光浑浊昏黄,像隔着一层劣质毛玻璃。

人还不多,空旷得说话带回音。

零星几个复读生和穿着洗得发白、沾满油渍的蓝工装的校工,围站在靠窗的巨大圆桌旁,埋头对付饭菜,安静得只剩一片压抑的咀嚼声和筷子磕碰盘沿的轻响。

最扎眼的是——整个食堂没一张凳子!目光所及,全是直径近两米的实木大圆桌——农村红白喜事摆流水席那种。桌面被经年累月的油汤浸润得油光发亮,呈一种深沉的暗红,摸上去都黏手。

学生们打好饭菜,只能像觅食的鸟雀,围站桌边,身体别扭地前倾,把搪瓷盘子搁在油腻的桌沿上开造。

讲究的垫张旧报纸防油污,大多直接“赤膊上阵”。

在这儿吃饭是生存竞赛,风卷残云是常态,细嚼慢咽是奢侈。通常不到十分钟,盘干碗净人撤走,高效又冷酷。

打饭区在楼梯口右边靠墙。没后世花哨的档口,就一溜长长的水泥台子,排着十几个边缘磕碰掉漆的铝盆或大搪瓷盆,盛着今日“佳肴”,冒着混合的热气,气味更加浓郁集中。

没带餐具的在旁边架子取统一的搪瓷餐盘和筷子——盘子圆圆的,白底蓝边,磕碰掉瓷处露着黑底胎,沉甸甸的;竹筷子用橡皮筋捆成把,摸着都有毛刺,典型的九十年代校园食堂标配。

江海潮拿起个沉甸甸、带缺口的餐盘和有毛刺的竹筷,跟着稀疏人流挪向打饭区。那股混合味儿更直接、更“新鲜”地扑面而来——蒸腾的水汽、寡淡的菜味和汗臭交织,直冲鼻腔。

主食一目了然地寒碜:两大盆表皮干硬、黄中泛白的馒头,硬邦邦地杵在那里,像放了几天的石头。

旁边一大桶蒸得颜色灰暗、水汽过重、黏糊糊抱成团的米饭,瞅一眼就让人联想到胃里塞了块沉甸甸的湿抹布。

他的目光扫过水泥台上那一溜冒着虚浮热气的铝盆和搪瓷盆,盆里的“佳肴”争先恐后地展示着各自的“风采”:

土豆片炒青椒,厚薄不匀的土豆片边缘带着焦黑,蔫头耷脑的青椒早已褪尽了翠绿,软塌塌地趴在盆底,可怜巴巴地裹着几粒肉眼难辨的油星,一副营养不良的颓相。

大头菜炒粉条,红薯粉条黏糊糊地纠缠成巨大一团,难分彼此。卷心菜,本地叫大头菜被炒得稀烂,泛着一种病怏怏的黄绿色。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猪食槽焖捂过久产生的馊水味,顽强地突破热蒸汽的封锁。

尖椒干豆腐(千张),算是唯一的“硬菜”。干豆腐丝切得粗犷豪放,风干后又干又硬,嚼起来怕是要费些牙口。本该提味的尖椒屈指可数,稀稀拉拉地点缀其中,更像是一种聊胜于无、勉强维持体面的装饰。

土豆炖豆角唯一带油星,土豆块和深绿色的豆角泡在浑浊的油汤里。江海潮眯起眼,像在浑水里摸鱼,才勉强看清汤面上零星漂着几小疙瘩发白的、几乎全是肥膘的“肉星儿”。

这点可怜的油水,成了它唯一的卖点。

打菜的胖阿姨眼皮都没抬一下,铁勺“哐当”一声敲在盆沿,平板地甩出一句:“这个,贵一毛。”那语气,仿佛盆里漂着的不是肥膘,而是镶了金边的珍宝。

江海潮的目光在那几粒象征性“油水”的肥膘上停顿了一瞬,胃里那点被勾起的微弱渴望,瞬间被这赤裸裸的“溢价”浇了个透心凉,嘴里反而泛起一股苦味。

这食堂,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算计和糊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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