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光线随着脚步一寸寸挪着,盆沿滴落的水线在水泥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又很快被穿堂风掠干。
江海潮端着刚洗完的衣服顺着楼梯往下走,身后水房的笑骂声和泼水声渐渐远了,像退潮的浪,只剩下肥皂泡的清冽气儿还黏在空气里。
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纱布边缘蹭得皮肤有点痒,眼角余光透过楼梯缓台的小窗子,瞥见外边的晾衣区——铁丝上挂着不少衣裳,在风里晃晃悠悠地摆着,被日头晒得泛出白亮的光。
这阵子水房里的热闹劲儿还没散尽,可阳光这么好,倒让人觉得,连那些带着汗味的衣裳,都能被晒出点清爽的生气来。
他加快了脚步,心里想着得赶紧把衣服挂上,别耽误了这好日头。趁着正午的温度正盛,傍晚就能干透。
他端着盆子到楼下专门的晾衣区,刚把衣服搭好晾上,返回寝室门口,就碰见阿东也端着刚脱下来的湿漉漉的训练服回来,手里同样拎着个暖壶。
“潮哥,‘狮狗’借我使使,这身玩意儿馊得没法闻了,跟咸菜缸里捞出来似的!”阿东皱着鼻子,一脸嫌弃。他口中的“狮狗”是当地对三威牌洗衣粉的俗称。
江海潮顺手把还剩半袋的洗衣粉扔给他:“还没买统一的训练服?你这洗完下午训练穿啥?光着?”
“嗐,晾外头铁丝上呗!”阿东满不在乎地拧开水龙头,把汗湿得能立起来的足球背心短裤塞进盆里。
“日头这么毒,一会儿就干了。再说,我还有两套备用的俱乐部球服呢。”
“AC米兰那套红黑剑条衫?”江海潮挑眉,带着点戏谑。
“你舍得穿着它去林阎王的泥地里摸爬滚打?滚一身泥浆子,洗都洗不出来。”
他可是清楚记得前世阿贾克斯爆冷夺冠时,阿东捧着那件心爱的米兰战袍痛心疾首的衰样。
“嗐,就临时顶几天!”阿东哗啦啦倒着洗衣粉,动作麻利,丝毫不见当初的珍惜劲儿,“等统一装备发下来,不就有换洗的了么?”
他一边把衣服按进水里搓揉,一边想起正事:“对了潮哥,上午林教练逮着我问好几遍了,问你啥时候归队训练。马上统一定训练装备了,你尺码还没报上去呢。”
来了!江海潮心里非常清楚,面上却故意露出点为难:“哦,装备啊…我可能…不跟着统一订了。”
“啊?”阿东手上搓衣服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一脸懵圈,“为啥?统一订便宜啊!”
“你看啊,咱们班去年订的那套背心短裤,质量还可以。校队篮球那边,老袁说了,秋冬季的训练服会统一发新的,面料和做工肯定比林教练订的这批好。”江海潮掰着手指头,一副精打细算的样子。
“我现在篮球背心都好几套了,完全够换。秋装到时候让老袁再帮我多带一身好点的就成。买那么多重复的干啥?纯属浪费钱。”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带着点嫌弃:“再说那深蓝的运动服,厚是厚实,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洗不了两次就掉色发白,跟劳改犯穿的‘囚衣’似的。”
体育生内部都这么调侃那套深蓝纯棉、易褪色的训练服,洗旧后确实神似。
他补充道,“穿出去多磕碜?”
阿东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囚衣”洗几次后的惨淡模样,再对比校篮球队发的、带着球队LOGO的专业训练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也是…那蓝了吧唧的,是有点土,掉色了更难看。行吧,我回头跟林教练说一声,就说你跟校队那边统一了。”
他也没多想,觉得江海潮作为篮球特长生,依赖校队袁教练的安排也合情合理。
前世江海潮就是这么干的,结果被林教练视为眼中钉,觉得他搞特殊、不合群、挑战权威。
这次他提前铺垫好,还拉上老袁和校队当挡箭牌,希望能堵住林丹臣那张训人的嘴。
阿东端着盆子继续去水房奋斗了。江海潮溜达回303寝室门口。
此刻的走廊,已然演变成一场热闹非凡的“遛鸟大会”。
冲洗完毕的大小伙子们,大多只穿着条松松垮垮的大裤衩,甚至还有几位彻底赤膊上阵,端着空盆,甩着湿毛巾,大大方方、毫无顾忌地在各个寝室门之间窜来窜去,互相打着招呼,嘻嘻哈哈地点评着彼此的尺寸和肌肉块头。
粗犷豪放的笑声在走廊里回荡,空气里弥漫着没心没肺的青春荷尔蒙气息。
这豪放不羁、充满原始生命力的九十年代男生宿舍生态,也是江海潮前世记忆里鲜活而独特的一笔,如今重温,竟有种奇妙的亲切和感慨。
陆阳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一件印着NBA总冠军火箭队LOGO的廉价背心,端着洗好的湿衣服正要去楼下晾。
看到江海潮靠在门框上,他贼兮兮地挤挤眼,凑过来压低声音:“海潮,你衣服晾哪儿了?没‘不小心’晾到女生宿舍楼那边铁丝上去吧?小心那谁把你衣服‘不小心’给收走喽!她这两天可没少跟人打听你,问你伤得重不重,啥时候能回来训练呢!”
他故意把“不小心”和“打听”几个字咬得很重,一脸等着看好戏的坏笑。
江海潮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高一(三)班那位大名鼎鼎的“体坛之花”,汤玉露。
仗着体育特长生的底子,这姑娘发育得比同龄人早,身段玲珑有致,更难得的是特别会打扮。
能把宽大臃肿的校服穿出“小心机”,拉链永远只拉到胸口,恰到好处地露出里面颜色鲜艳或带着蕾丝花边的内搭。
齐刘海下,一双眼睛看人时总是水汪汪的,带着点欲说还休的“清纯”劲儿。
她对学校里所有稍微有点名气或者长得不赖的男生,都释放着“友好”信号,像只骄傲开屏的小孔雀,最享受的就是被一群男生众星捧月的感觉。
你对她热情,她反而端着架子;你若是表现得冷淡,她保准会主动贴上来。
典型的“白莲花”做派,表面清纯无辜,内里弯弯绕绕,在男生堆里如鱼得水,在女生堆里的名声却实在不咋地。
前世年少无知时,江海潮也差点着了她的道,被寝室兄弟当成笑料打趣了好久。如今重生归来,岂会再跳进同一个坑?
“滚犊子吧你!”江海潮没好气地回怼,精准地反将一军,“谁像你那么饥渴,吃个午饭的空档,还能‘迷路’迷到女生宿舍晒衣区去‘参观学习’?小心让宿管秦大爷当流氓逮了,通报批评贴布告栏上!”
他直接戳破了陆阳某次“意外”溜达到女生晒衣区附近被秦大爷逮个正着的糗事。
陆阳被噎得老脸一红,讪笑着端着盆子赶紧溜了:“靠!好心当成驴肝肺!活该你打光棍!”
没过两分钟,陆阳晾完衣服,“噔噔噔”跑上楼,手里拎着空盆子,脸上带着点幸灾乐祸:“喂,海潮,楼下,汤玉露真来了!拎着俩大苹果,说要给你送点水果补补身子,慰问伤员呢!啧啧,多体贴!”
“送她个棒槌!”江海潮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白眼,“少跟我提那狐狸精,听着烦。”
这话一出,陆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不乐意了:“你咋这么说人家姑娘?她对你还不够好?巴巴地给你送水果!别人都说她人美心善,就你搁这儿阴阳怪气说怪话!”
“你可拉倒吧!就她?”江海潮冷笑一声,眼神里透着看透一切的讥诮。
“那是她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校队的老袁想推荐我去省青年队试训,觉着我有点‘前途’,想提前套套近乎拉拉关系。你没看出来吗?她是谁在训练场上最拼、谁最近风头最劲,她就跟谁近乎!”
“她咋不跟你陆阳近乎近乎?不信你现在跑下去跟她透点风,说你大爷是副校长?你看她立马就能给你送上春天般的温暖和关怀!信不信?”
陆阳张了张嘴,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半天没憋出个屁来。他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汤玉露确实总在训练最拼命、成绩最好的那几个男生跟前晃悠,谁状态好、谁被教练表扬了,她就往谁身边凑得格外殷勤。
他梗着脖子,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点被戳中心事的恼羞成怒:“扯淡!我大爷是副校长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你别瞎编排!”
“说白了,她就爱享受那种被一群傻小子众星捧月、争着讨好的感觉,享受那种虚荣。”
江海潮拍了拍陆阳结实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小子,长点心眼儿,别傻乎乎地跟在她屁股后头当跟屁虫。有那闲工夫,不如去操场上多练两组折返跑,把成绩提上去比啥都强。”
正说着,楼下果然传来一串清脆如银铃的笑声,还夹杂着娇滴滴的呼唤。陆阳眼睛一亮,扒着楼梯扶手往下瞄:“嘿!说曹操曹操到!汤玉露真来了!”
江海潮顺着楼梯缝隙往下一瞥。
可不就是她!穿着条略显做作的白裙子,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正仰着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往楼上瞅呢。
看见陆阳探出的脑袋,她立刻笑靥如花,声音甜得发腻:“陆阳哥!看见江海潮了吗?我给他带了点水果,听说他受伤了……”
“不在!”江海潮没等她说完,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楼下听清。吼完,他转身就进了303寝室,“砰”地一声把门带上,只留下一条缝。
陆阳在门外急得直跺脚,压低声音:“我靠!你咋这么不给人姑娘面子啊?好歹下去应付两句,把人打发走啊!这多尴尬!”
“应付个屁!”江海潮隔着门缝,声音冷淡,“老子忙着琢磨正事呢,没空陪她玩这种过家家的暧昧游戏。”
他刚在床边坐下,就听见陆阳在楼下开始跟汤玉露瞎掰扯,说什么江海潮脑袋撞得不轻,可能有点轻微脑震荡,最近脾气变得特别古怪,逮谁怼谁……
江海潮在屋里无声地笑了——这借口找得不错!正好让那朵白莲知难而退。
走廊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光着膀子的小伙子们套上了汗衫或背心,水房里蒸腾的热气也散尽了。
一切从刚才的打闹展览,迅速回归了校园宿舍日常的平静。
窗外,午后的阳光正烈,透过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块。
江海潮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藏得严严实实的硬皮笔记本,小心翼翼地翻开。
纸张略有些粗糙,上面是他用钢笔誊抄的《阳光总在风雨后》的简谱和歌词草稿。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斑驳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避开林教练的集训是第一步。装备的事儿,暂时也算糊弄过去了。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得抓紧时间,琢磨怎么把这首歌录出来。简陋的设备,粗糙的环境,都是问题。
陆阳他表哥在县广播局搞技术维修,这层关系,不用白不用!得尽快找陆阳聊聊这事。
还有《少年的你》那部小说的改编。
赵健和罗晓辉,在这个小县城、这个九十年代的环境里,该对应原著里的什么样的人物?
校园霸凌的核心矛盾,又该如何结合当下时代背景和小地方的特色来呈现?
原著的结局太灰暗,肯定不行,得改,但怎么改才能既震撼人心又符合主旋律?这些都得尽快理出头绪。
时间不等人啊!重生带来的先知优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流逝。趁着这几天有“伤员”身份护体,不用去训练场拼命,正是梳理计划、打好基础的黄金时间!
他望着窗外天空中缓缓飘过的、棉花糖似的白云,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一个笃定的弧度。
额角纱布覆盖下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隐隐约约、持续不断的酥痒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血肉深处顽强地蠕动、生长——那是新生的力量在愈合,更是他为自己规划的全新人生道路,正在这具年轻的躯壳里,破土发芽,势不可挡。
“娱乐圈…”他无声地对着窗外那明媚的阳光,用口型清晰地吐出三个字,眼神锐利如刀,“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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