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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的夏夜像浸了水的厚棉絮,裹得人喘不过气。暑气顺着窗棂往里钻,倒省了给段飞姥爷的大炕烧火。

江海潮躺在粗布褥子上,起初觉得炕席下砖土的硬面硌得慌。前世睡惯了软床,连病床的海绵垫都能陷进去。

但这具年轻的身体带着重生的韧劲,没一会儿就适应了。土炕特有的踏实感漫上来,像被晒暖的大地轻轻托着,比病床的冰凉柔软温暖得多。意识一沉,便坠入了安稳的梦乡。

天刚蒙蒙亮,没挂窗帘的窗棂先漏进几缕金晃晃的光,随即铺天盖地漫进来,把整间屋子洗得透亮。

江海潮被这无遮无拦的阳光晒得浑身骨头缝都松快了,腿上的皮肉伤歇了一夜,疼劲儿退了大半,只剩点酸胀如潮水般慢慢晃荡。

他麻利地爬起身,穿戴齐整,舀了院里水缸的凉水抹了把脸。冰凉顺着脸颊滑到脖颈,激得他打了个轻颤,脑子彻底清醒过来。

院子里晨露未散,小菜园的绿叶上滚着亮闪闪的水珠,碰一碰就颤巍巍要掉。

江海潮慢悠悠做了几组热身,压腿时膝盖“咔嗒”轻响一声——这年轻的身子骨,可比前世三四十岁时那松垮的筋骨结实利落多了。

活动开了,微微出了层薄汗。他低头看了看膝盖受伤处,包扎的白纱布有些卷边。

绕着院子溜达时,心里盘算着:虽断了职业运动员的念头,但校篮球队的比赛不能撂挑子——当初能特招进县一中,全靠球场上的成绩,彻底退队没法跟学校交代。

得每天适量锻炼,让肌肉保持活跃度,防止突然高强度训练受伤,他可不想再遭前世那惨痛伤病的罪。

溜达到堂屋,墙上挂钟的指针刚过五点五十。东屋传来段飞翻身的动静,这小子还睡得正沉——要是开学,这个点早该爬起来学习了。

江海潮顺手抄起段飞丢在桌上的高一课本。物理、化学在晨光中泛着浅白的封皮,让他眉头轻轻皱起。

前一世选理科,不过是随了体育生的大流。如今再看那些物理受力分析、化学反应式,陌生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密码。

大学时虽也接触过高数、大物,但早就在经年累月的搁置中,如同食堂阿姨多给的那勺菜,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他随手翻到历史课本,从秦汉多民族统一到明清中国版图的奠定,哪怕记不全细节,稍一琢磨就能串起脉络。

摸到政治课本,唯物辩证法那几条,在后世信息爆炸的年月里,倒像是刻进骨子里的常识。

英语更不用说,课本上的单词大多眼熟,前世看的那些原声影视剧,早把语感浸泡得透透的,捡起来不难。

这么一想,这一世还是学文科更划算。未来的文娱圈,可比竞争残酷、伤病缠身的体育圈精彩多了。

“看来要走文娱这条路,选文科才顺理成章。”这念头像院子里的牵牛花藤,猛地窜出了土。

真正要下死功夫的是语文和数学——语文有前世底子打底,再死磕一下数学。只要数学成绩不拉胯,加上文科的优势,考过影视院校的文化课线应该不难。

比起在体育生这条独木桥上硬挤,这无疑是利用前世积累“换个活法”的捷径,眼前的路仿佛一下子亮堂了不少。

可光亮刚透进来,现实的阴影就沉沉压下。

除了学习,搞钱是火烧眉毛的头等大事。影视院校的学费、艺考的报名费、去京城考试的路费食宿……哪一样都得真金白银!

现在是八月初,几大顶尖院校年底就要开始报名,春节后就艺考,时间像指缝里的沙子,攥得越紧漏得越快。

他在院子里踱着圈,脚下无意识地踢着一颗小石子。

抄歌录专辑?这念头刚冒头就被摁了下去——小县城连个正经录音棚都没有,真要跑省城找设备、找人编曲,既没门路也没本钱,折腾几个月耽误了学习,绝对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来还是写点东西靠谱。他这两年写的小诗,好歹也登上过几本杂志,虽然字里行间带着少年人的生涩。现在揣着重生的灵魂,这笔头子总该沉些。

望着院墙角蔫头耷脑的牵牛花,他心里渐渐有了谱:青春文学这条路子,眼下正是空档!

韩寒、郭敬明们还没冒头,新概念作文大赛要等到 1998年才启动,市面上的青春故事,远没后来那么多花样。

前世他做过海量的校园、成长类作品解析,按地域梳理过经典青春剧的脉络。

把那些故事里的筋骨抽出来,换上九十年代中期的皮肉,应该不难。

凭着两世的阅历,前世那些如同储存在记忆仓库里的经典青春作品,不都是现成的素材库?

随便掏出几部,根据当下的年代背景和社会环境进行本土化“魔改”,足够为自己的未来提供强有力的弹药支持。

父亲在乡文化站当站长,单位常年订着《大众电影》《人民文学》等各类期刊,了解文学和影视方面的门路也方便,这算是个隐藏的便利条件。

这些稿子不光能换真金白银的稿费,将来版权也是个念想。真进了影视圈,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江海潮走到压水井旁,压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凉的井水滑过喉咙,像含了块薄荷糖,脑子更清醒了。

父亲和母亲都是文工团转业。父亲冬闲时还在各村指导秧歌队;母亲在乡中心校当教务主任,兼教小学音乐。

他俩总念叨,若不是他小时候总泡在灯光球场跟大人打野球,说不定早成了摆弄乐器的好苗子,甚至能成个中好手——他跟着母亲学过手风琴,跟着父亲学过口琴,假期随父亲下乡时,鼓乐班子的唢呐、东北大鼓也能糊弄几下。

前世大学组乐队的底子,其实从小就刻在骨子里。

父母对他的期望朴素又执拗:考上大学。私下里甚至盘算过,万一考不上,就托老战友送他去当文艺兵,将来转业能端上个铁饭碗。

他们对文艺行当本就熟悉,要说服他们支持自己考影视院校,或许比普通人家容易些。

可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父母想的“文艺路”,和他要闯的影视圈,代价天差地别——光是一年大几千块的学费,就足够让这个普通家庭愁白头发。

所以,写稿赚钱不光是为了凑艺考的路费食宿,更是为了攒下底气。

等印着自己名字的稿子变成铅字,带着油墨的清香放在父母面前时,他们或许才能真正看清这条路的亮光。

日头渐渐爬高,江海潮心里的计划越发清晰:开学就找理由跟教练摊牌,不参加高强度的体育集训了,只保留校队主力后卫的位置,日常跟着训练保持体能就行。

他回屋从军挎包里摸出口琴——这是上高中时父亲送的礼物,琴身被摩挲得发亮。

凑到嘴边一吹,调子忽高忽低,一会儿是《追梦人》的婉转悠扬,一会儿拐到《光阴的故事》的沧桑感慨,像被晨风卷起的蒲公英,在微光里飘荡。

旋律随着思绪飞扬,袅袅余音中,他琢磨着:第一篇稿子,该从“仓库”里的哪个故事魔改起笔呢?选择实在太多了。

这青春的调子把段飞闹醒了。他半眯着眼,提着裤子就往厕所冲,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大清早的,你又鼓捣啥呢?”

江海潮见他醒了,便停了吹奏,用衣角把口琴擦得锃亮,塞回包里。转身收拾被自己翻乱的课本。

段飞从厕所回来,裤腰还没系利索,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过来。

见江海潮胳膊肘支在八仙桌上,掌心托着下巴,对着书堆出神,他揉了揉眼角的眼屎:“翻我课本瞎琢磨啥呢?还起这么早,有事?”

江海潮站起身,从水缸里舀了碗冰凉的井水递过去,碗沿结着层薄薄的水露:“开学分文理,你打算选啥?”他明知答案——前世这小子选的理科,和自己同桌了三年。

此刻问出来,倒像是想从少年人直白的语气里,抓住一点时光尚未远走的实感。

“那还用问?”段飞“咕咚”灌了大半碗,喉结滚动,“我理化学得还成,当然选理科!你们体育生不都学理吗?”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

江海潮没接话,转头瞥了眼窗外。菜园里郁郁葱葱的绿植上,晶莹的露珠被晨光映照得闪闪发亮。

“我不打算练体育了,”他语气平静,手掌在摊开的历史课本上轻轻拍了拍,“分班选文科。下学期,怕是不能跟你同桌并肩啃习题了。”

“啥?!”段飞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手里的空碗“当啷”一声磕在桌上,“你们教练能同意?你可是校队主力后卫!队里还指望着你出成绩呢!”眼睛瞪得溜圆。

“篮球比赛继续打,课得选我能学明白的。”

江海潮指尖点了点历史课本封面,“这玩意儿,易学好背,总比对着物理化学干瞪眼强。”

段飞挠了挠乱糟糟的后脑勺,头发支棱得更欢了:“老话咋说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学文科能有啥大出息?”脸上写满了不理解。

“咋不能?”江海潮忽然笑了,嘴角勾起一丝少年人的狡黠,眼底却藏着过来人的笃定。

“说不定将来就靠这杆笔混饭吃。以后想哥了,就去文科班找我。”他目光落在段飞身上,脑子里暂时撇开了写作的念头。

看着这小子皱着眉琢磨“文科没用”的认真样,江海潮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小子现在还不知道,再过十几年,他当大学老师时,会对着一群大学生说“知识不分文理,敢选敢闯就是本事”,想想还挺有意思。

院墙外忽然飘来一声拖着长腔的吆喝,裹着点诱人的豆香:“豆腐——热乎的豆腐——”

紧接着是破旧三轮车链条“咔啦咔啦”的摩擦声,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江海潮推了段飞一把,掏出两个钢镚扔给他:“去,买块水豆腐回来。回头跟你说,‘青春不是年华,而是心境’。”

段飞嘟囔着:“拽啥文呢,还学起文科来了……”脚下却噔噔噔跑到厨房取了盛器,趿着拖鞋朝院门跑去,鞋底在地上踩得啪啪响。

“还‘镜子’啥的……”他的声音混着开门的吱呀声飘回来,“酸溜溜的,听着就牙碜!”

卖豆腐的叮当声更近了,三轮车碾过石子路,“咯噔”颠簸了一下。

江海潮抬手抹了把额角的薄汗,晨光里,茄子花攒着露珠,晶莹透亮,倒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年轻身体里勃发的朝气。

没一会儿,段飞端着个粗瓷碗回来,碗里颤巍巍的嫩豆腐晃荡着浆水:“等会儿熬粥,煮俩鸡蛋,就着豆腐蘸酱吃。”他把碗往桌上一放,浆水差点洒出来,“快说,那话到底啥意思?”

江海潮指了指生机勃勃的菜畦:

“你看那茄子花,清早开得敞亮,日头一烈就卷边,傍黑天又合上。青春不也这样?有时憋着劲儿不敢露,有时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亮给人看。其实都是自个儿的光,啥样都算数——关键是心里得热乎,得肯豁出去往前奔!”

段飞眨巴着眼,似懂非懂,端起自己的搪瓷缸猛灌了一口凉水。水珠顺着下巴滴下来,在蓝布褂子上洇出个深色的圆斑,活像只刚喝饱水的小狗。

他盯着江海潮,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模样跟他后来在讲台上遇到难题时一模一样,显然在琢磨:“这说法……到底靠不靠谱?”

晨光爬到八仙桌中央时,江海潮指尖轻轻碰了碰额角的纱布,底下的伤口正隐隐发痒,像有小虫子在肉里钻——许是真在长新肉?

连带着脑子也比昨天活络些?不然怎么会冒出这么些“不着调”的话?

他自己也愣了下,低头看着那本卷了边的历史书,忽然有点想笑。

或许是这晨光太暖,院子外的吆喝太有烟火气,连带着昨晚那个记不清的梦都泛着潮湿的朝气,才勾出了骨子里这点矫情的文艺劲儿。

段飞还在那儿瞪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沿,像在解一道毫无头绪的物理题。

江海潮没再解释,伸手用指尖撮了一小块嫩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清甜中带着点淡淡的豆腥气,像极了这既有些迷糊、又透着无限可能的年轻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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