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得意的要数金宝玉。宝二爷回到语文教研室,逢人就笑:“啊,你们都知道了?江海潮的作品要上《收获》了。这可不是我的功劳,人家学生自己有才华……”
这类话不停地从他嘴里往外冒,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那得意劲儿搞得其他老师见他就躲。
请好假,江海潮立刻买票直奔省城。
幸亏早就办了身份证,省了开介绍信的麻烦。
他从通肯坐了五个多小时的那种烧煤火车到哈市,直达沪上的列车得次日早上才发车。
这趟车的票不好买,他凭着前世记忆,在火车站附近七拐八绕,找了个做票务生意的老乡,加了点钱才买到这张硬卧票。
二十六小时的车程,让他坐硬座那是想都别想——大夏天的,硬座车厢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烟味甚至馊饭味,还有脱了鞋的大爷把脚架过来的酸爽,各种嘈杂混在一起,比重生前住过的大学寝室还要糟。
好歹是坐惯了高铁飞机的人,再让他去受那份罪,门都没有。
好在老乡给面子,加价不多,而且杂志社会报销基础票价,出站时捡张别人扔的硬座票根就行。
列车缓缓启动,离开哈站站台,车速逐渐加快,省城的街景被远远甩在身后,晨光中的建筑轮廓逐渐模糊。
东北平原的田野在窗外渐渐后退。列车轰鸣着向南驶去,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载着他往沪上而去。
安顿好行李,江海潮从帆布背包里掏出那个边角都磨毛了的硬皮本,又抽出英雄钢笔,在小桌板上摊开。
本子里是一部脱胎于《怦然心动》的青春小说,背景被他挪到了九十年代的东北小城——主角们穿着校服、骑着二八大杠,烦恼着考试和懵懂的心事。
已经写了快十万字,预计十二万字左右完结。
他打算就在这摇晃的南下列车上把它写完。
到了沪上,改完《凛冬少年》,要是还有时间,就把盘桓在脑子里好几个月的那个中篇也写出来——在沪上投稿,总归要方便得多。
钢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和列车行进的“哐当”声交织在一起。
窗外,东北平原的秋色渐渐后退,华北的田野、江南的水乡次第浮现,农田、村庄、城镇接连掠过,离沪上越来越近。
明天就是九月十日教师节,再过大半个月,就是国庆四十五周年。列车轰隆向前,载着少年的文学梦驶向那座陌生的南方大都市。
江海潮望着窗外流动的风景,笔尖不停。他的沪上之行,才刚刚开始。
江海潮接到改稿邀请,正准备从县城出发时,千里之外的上海巨鹿路675号,《收获》编辑部里,一场即将改变他命运的相遇正在悄然发生。
上影厂文学部副主任陆寿钧来作协办事,顺道拐进了《收获》编辑部。
作为厂里的老审稿人,他隔三差五就会来这里转转,和程永新这些老编辑喝喝茶、聊聊文学,在成堆的稿件中寻找适合影视改编的璞玉。
这是行业里的惯例,好作品从来都是要抢先一步盯上的。
“老陆,又来我这里淘宝了?”程永新笑着打趣,顺手给他沏了杯浓茶。茶叶在开水中舒展开来,茶香顿时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陆寿钧也不客气,接过茶杯吹了吹气:“废话,你们这儿可是宝藏。最近有什么好东西,别藏着掖着。”
程永新推了推眼镜,思考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取出那份被翻得卷边的稿子:“还真有一个,新人写的,《凛冬少年》。我看了两遍,心里一直放不下。”
陆寿钧接过稿纸,职业习惯让他先是快速扫了几页,随即速度慢了下来。他扶了扶眼镜,身子不自觉地坐直了。
作为上影厂文学部的负责人,陆寿钧每天经手的剧本小说数不胜数,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样的故事能拍,什么样的不能拍,他翻几页就能嗅出来。
而眼前这篇《凛冬少年》,才读了几段就让他眼前一亮。字里行间扑面而来的画面感,几乎不需要费力想象,就在脑海中自动转化成清晰的影像。
短句如利落剪辑,长句如流畅长镜头,连留白都恰到好处,仿佛早就预留了镜头呼吸的空间。
他哪里知道,这篇《凛冬少年》的很多情节画面都是江海潮根据后世电影镜头扒下来的。
他越看越入神,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面上轻轻敲击,仿佛在规划着分镜脚本。这哪里是小说,分明是一部已经剪辑成型的样片,起承转合间全是熟悉的镜头语言。
“镜头语言撕碎了温情脉脉的青春幻象。”
陆寿钧喃喃自语,“小说中‘下岗’不仅是背景,更是渗透骨髓的寒冷隐喻——父辈秩序的崩塌,催生了暴力权欲、江湖义气、沉默血性…作者将街头暴力与工业挽歌杂交,创造出一种粗粝的东北美学。”
程永新点头:“特别是对SIFA系统和学校教育的侧面批判,很有力度。”
“东北小县城的冷冽,少年人的倔强,全都写活了。”陆寿钧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着兴奋的光,“砖墙上的冰碴子,空气里的煤烟味,还有那种想保护什么又怕被拖垮的慌张……这作者不简单。”
程永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作者是个新人,叫潮生,黑省的,过几天就要来上海改稿。”
陆寿钧立即抓住程永新的手臂:“务必让我见见他,这小说的影视改编权,我们上影要定了。”
他沉吟片刻,又补充道:“这样,你到时候通知我,我直接把黄蜀芹也带来。她最近刚完成新作,正在物色下一个项目。这稿子的气质,对她路子。”
……
九月十日上午十点多,江海潮背着鼓鼓囊囊的挎包,手里拎着个黄绿色帆布旅行包,风尘仆仆地走出上海站。
87年末才开通运营的新车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显得格外显眼。
他没心思多看这座陌生的大都市,打听清楚路线就跳上了开往巨鹿路的公交车。
几经周折,当他站在巨鹿路675号门前时,已经快中午十一点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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