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biqumu.com

漠北的风卷着沙砾,撞在鞑靼汗廷的金顶牙帐上,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阿鲁台捏着从边墙截获的明军布防图,羊皮纸被他攥出褶皱——图上密密麻麻的红圈,标注着大同卫新增的烽燧和营垒,二十万兵马的番号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疼。

“南朝是疯了?”他把布防图摔在案上,银碗里的马奶酒溅出大半,“不就是送了封要黄金的信?至于调二十万兵来?”

帐外的亲卫捧着战报进来,单膝跪地:“大汗,明军先锋营已进驻开平卫,旗号是……常家军。”

“常遇春的后人?”阿鲁台嗤笑一声,抓过腰间的金带扣摩挲,“当年朱标靠着常家和朱棣用铁骑横扫漠北,如今他儿子倒学样了。可惜啊,兵是旧兵,将却不是当年的将了。”

他忽然扬声:“传阿卜只俺来!”

帐内静了片刻,亲卫嗫嚅道:“大……大王子昨日就带了十骑,说是去大同卫……”

“去大同卫做什么?”阿鲁台猛地拍案,案上的弯刀跳起来,“那小子总念叨朱标的恩惠,难不成是去替南朝当说客?”

亲卫不敢接话,只把头埋得更低。阿鲁台踱了两圈,忽然抓起案上的狼毫,在羊皮纸上歪歪扭扭写下战书——字是汉文,他早年跟着父亲朝贡时学的,虽潦草,却透着股狠劲:“朱允烙小儿,敢应战否?三月初七,漠北饮马河,你我各出三万骑,赢者得边墙互市,输者……献上黄金百万!”

他把战书往亲卫怀里一塞:“送去大同卫!告诉那姓常的,不敢来,我就带兵去北平城外遛马!”

大同卫的中军帐里,常镇捏着那封战书,指尖差点戳破纸背。朱允烙的密信刚到,字迹沉稳:“阿鲁台骄横,且让他蹦跶。阿卜只俺在驿馆,待他看清我军布防,自有分晓。”

常镇转头看向帐外,阿卜只俺正跟着蓝闹查看明军的火铳营。那年轻王子摸着崭新的铳身,眼里的惊讶藏不住:“这……这比父汗的土炮厉害多了。”

蓝闹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牙的嘴:“大王子要是肯劝你爹罢手,这些家伙什,咱们可以教你们造。”

阿卜只俺的喉结滚了滚,忽然转身往驿馆走:“我要写封信给父汗。”

三日后,阿卜只俺带着明军的布防图和自己的亲笔信回到汗廷。帐帘刚掀开,就被阿鲁台迎面泼了碗马奶酒:“你还知道回来!是不是替南朝劝我降?”

“父汗!”阿卜只俺抹了把脸,把布防图摊开,“明军的火铳营扩增有三万人,常家军的甲胄比咱们的铁甲厚三成,硬打我们讨不到好!”他指着自己的信,“朱允烙说,只要咱们放还互市官,退回掠走的物资,他愿开放云州、集宁两处互市,岁赐再加三成……”

“闭嘴!”阿鲁台一脚踹翻案几,弯刀架在儿子颈间,“我阿鲁台的儿子,岂能做南朝的走狗?朱标的恩惠?那是他怕了咱们的铁骑!如今他儿子想故技重施,你还真信?”

阿卜只俺梗着脖子:“父汗忘了文治二十年?漠北大旱,是他派粮船送了三个月的粮食,救活了咱们半族的人!”

“那是他怕咱们抢!”阿鲁台的刀又紧了紧,颈间渗出血珠,“我已下了战书,三月初七饮马河!你要是敢再替南朝说话,我就先斩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帐外的亲卫冲进来,把阿卜只俺拖了下去。阿鲁台望着儿子挣扎的背影,忽然吼道:“关到西帐!没我的命令,不许给他水和粮!”

帐内重归寂静,阿鲁台捡起阿卜只俺带来的布防图,指尖划过明军的火铳营标记,眼神忽明忽暗。风从帐缝钻进来,卷着沙砾打在战书上,“黄金百万”四个字被吹得簌簌响,像在嘲笑他的固执。

而大同卫的烽燧上,朱高煦正用朱棣的旧刀劈砍冻硬的木桩,木屑飞溅中,他忽然对身边的朱高燧道:“你说,那老小子会来吗?”

朱高燧擦拭着父亲的盾,盾面的凹坑积了层薄雪:“来不来,咱们都在这儿等着。”

乐贤十四年三月,漠北的风裹着沙砾,把鞑靼汗廷的金顶牙帐掀得猎猎作响。阿鲁台攥着瓦剌脱欢的回信,羊皮纸被他捏得发皱——信上只有寥寥数语:“瓦剌与大明有约,互不滋扰。汗廷之事,恕不介入。”

“废物!”他把信往火盆里一扔,火星子溅在虎皮褥上,“当年脱欢的老子跟我爹歃血为盟,如今倒成了南朝的狗!”

帐外的亲卫瑟瑟发抖:“大汗,瓦剌的使者昨日刚从北平城回来,说……说明朝给他们建了新的使馆,还许了每年三千匹绸缎的互市额度。”

阿鲁台的脸涨成了紫猪肝色。他原以为脱欢会念及旧情,至少派些骑兵来牵制明军,没想到那小子拿着明朝的“大使”头衔,连面都不肯见。饮马河的战书送出去五日,大同卫那边连个响屁都没有,只有斥候回报,明军的营垒日见坚固,火铳营的操练声隔着三里地都能听见。

“去!再派使者!”阿鲁台踹翻案几,银碗里的马奶酒泼了满地,“告诉朱允烙,再不应战,我就把他那宝贝互市官的耳朵割下来,挂在边墙的旗杆上!”

使者还没出帐,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截住。亲卫连滚带爬冲进帐:“大汗!明军……明军的炮兵营动了!在饮马河南岸架了二十门新炮,说是……说是军演!”

阿鲁台猛地掀开帐帘,风沙迷了眼。远处的地平线上,果然竖着黑黢黢的炮口,像一群蛰伏的猛兽,炮身上的铜箍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突然想起阿卜只俺被软禁前说的话:“父汗,明军的新炮能打三里地,比咱们的炮准十倍。”

北平城的正宣殿里,朱允烙正看着工部呈上来的炮图。图上的新炮刻着“神威大将军”字样,炮管比旧制长了三尺。于谦站在一旁,白须轻颤:“陛下,这‘误差’二字,会不会太……”

“于首辅多虑了。”朱允烙放下图纸,指尖划过“射程三里”的标注,“阿鲁台只认拳头。咱们把议政馆的图纸送过去,告诉他可以派人来北平选址,是示好;提提这新炮的‘误差’,是让他知道,好脾气也有底线。”

司礼监太监捧着新拟的诏旨进来,朱笔在末尾圈了个“可”字。诏书上写:“今大明与瓦剌、安南等国共建大使议政馆于北京,凡愿通好者,皆可派使驻跸。大同卫驻军二十万,乃春季军演,无关边事。然新炮试射,偶有误差,若伤及无辜,非朕所愿也。”

旨意快马送抵大同卫时,常镇正陪着朱高煦、朱高燧查看炮兵营。朱高煦摸着冰凉的炮管,指腹划过炮身上的“燕”字标记——这是用朱棣旧年的军器监图纸改良的,他忽然笑了:“这玩意儿要是走火,够阿鲁台喝一壶的。”

朱高燧正给火铳营的兵丁示范装填火药,闻言回头:“哥,陛下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他怀里的燕字令牌硌着心口,想起父亲朱棣当年在漠北,也曾用“围而不攻”的法子逼降过鞑靼部落。

三日后,鞑靼的使者再次来到大同卫,却没带阿鲁台的狠话,只捧着个锦盒,里面是被掳走的互市官的帽子。“我家大汗说……”使者的声音发颤,“愿放还互市官,也……也不要黄金了,只求开放云州一处互市。”

常镇接过锦盒,眼角瞥见西烽燧的方向,朱高煦正用朱棣的旧刀劈砍木桩,刀风里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他忽然明白,陛下这手软中带硬,比直接开战更管用——议政馆是梯子,让阿鲁台能下来;新炮的“误差”是鞭子,逼着他必须下来。

漠北的汗廷里,阿鲁台望着帐外飘落的雪花,终于松了口:“把阿卜只俺放出来,让他去北平……跟南朝说,议政馆的选址,我要最好的地段。”

亲卫刚要应声,就听帐外传来熟悉的声音:“父汗,不必了。”阿卜只俺站在帐门口,身上还带着被软禁的尘土,手里却捏着张图纸,“我从大同卫带回了议政馆的图样,比汗廷的金顶帐还气派。”

阿鲁台看着儿子冻得发红的脸颊,忽然叹了口气。饮马河南岸的炮口还对着汗廷的方向,北平城的议政馆图纸摊在案上,一硬一软,像两只手,推着他往通好的路上走。

大同卫的军演仍在继续,新炮每日试射三响,炮弹总落在离鞑靼营地三里外的空地上,扬起的烟尘像面旗子,在漠北的风沙里招摇。朱高煦和朱高燧轮值巡边时,总能看见鞑靼的游骑远远地望着,却再没敢越界半步。

朱高煦勒住马,望着那片烟尘,忽然对弟弟道:“等打完这仗,回北平看看那议政馆。”

朱高燧点头,手里的火铳在阳光下闪着光。远处的炮声闷闷地传来,像在为这场没打起来的仗,敲着收兵的鼓点。

饮马河南岸的炮烟还没散,阿鲁台的怒吼已震得牙帐金顶发颤。他扒着瞭望塔的木栏,望着三里外腾起的烟尘,指节抠进粗糙的木头里:“什么缓冲区?炮弹都快炸到我的羊群了!这是欺我鞑靼没有炮?”

阿卜只俺刚从软禁的西帐被放出来,袍角还沾着草屑,闻言连忙拽住父亲的缰绳:“父汗!明朝的地图画得清楚,那片沙地既不是咱们的牧场,也不是南朝的边墙,真是缓冲区!他们的炮弹都落在空地上,是在示威,不是真打!”

“示威?”阿鲁台猛地甩开他的手,金冠上的红缨扫过儿子的脸,“我看是找死!传我命令,把炮都推出来!给我炸掉他们的炮兵营!”

亲卫们不敢怠慢,七手八脚地把蒙着帆布的旧炮从地窖里拖出来。这些炮还是阿鲁台的父亲当年从西域换来的,炮身锈迹斑斑,炮口歪歪扭扭,跟明军阵地上那些锃亮的“神威大将军”比,像群垂暮的老狗。

阿卜只俺扑过去抱住炮身,指尖触到冰冷的锈铁:“父汗!这些炮射程还不到两里,根本打不到南岸!只会让他们笑话咱们!”

“笑话?”阿鲁台一脚踹在炮轮上,木轮发出吱呀的哀鸣,“我就是让朱允烙看看,鞑靼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开炮!”

炮手们哆嗦着填装火药,引信点燃的瞬间,阿卜只俺闭上了眼。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炮弹拖着黑烟飞出去,却在离南岸还有半里地的地方坠下来,砸在结着薄冰的河面上,溅起的冰碴还没落到明军阵地,就被风沙卷走了。

南岸的明军阵地上,朱高煦正用朱棣的旧刀削着木柴,闻言抬头,见那枚炮弹连烟都没怎么冒,忽然嗤笑:“这炮还不如咱们的火铳管用。”

朱高燧举着望远镜,镜筒里能看见鞑靼阵地上忙乱的人影:“哥,陛下的密信说,只要他们的炮弹不过河,咱们就‘陪练’。”他指的是朱允烙刚送来的命令——每鞑靼开一炮,明军就往缓冲区的空地上还一炮,炮口抬高半寸,确保弹着点离鞑靼营地也有三里。

“轰隆——”明军的新炮响了,炮弹精准地落在离鞑靼瞭望塔三里外的沙丘上,扬起的沙柱比塔还高。阿鲁台被震得后退两步,望着那根顶天立地的沙柱,脸色由红转白。

“再开炮!”他梗着脖子吼,声音却没了刚才的底气。

第二发炮弹还是落在半道,像个被风吹歪的醉汉。而明军的回敬炮弹,稳稳地炸在同一个沙丘上,把那片沙地翻得像刚耕过的田。

如此往复了一个时辰,鞑靼的炮管烫得能煎鸡蛋,却连南岸的边都没沾着;明军的炮则像打靶一样,在缓冲区炸出一个个整齐的弹坑,烟柱此起彼伏,像在画一条无形的界线。

阿鲁台瘫坐在瞭望塔的台阶上,望着那些烟柱,忽然抓起身边的酒囊猛灌。阿卜只俺递过来块羊皮,上面是他偷偷抄的明军炮兵参数:“父汗,他们的炮比咱们的远一里半,准头更是天差地别。再打下去,耗光了火药,咱们连防身的家伙都没了。”

帐外传来亲卫的通报:“大汗,明朝又送东西来了,说是……最新的边境线地图,用蒙汉两种文字写的。”

阿鲁台把地图拍在地上,却被阿卜只俺捡起来。图上用红线标着双方的地界,缓冲区像条宽宽的腰带,把两片土地隔开,旁边还注着小字:“缓冲区禁驻兵,可共牧,互市点设在此。”

“共牧……”阿鲁台喃喃道,指尖划过那条红线,忽然想起朱标当年也画过类似的图,只是那时他还小,不懂为什么父亲总说“这条线得守着”。

南岸的炮声停了。朱高煦放下刀,望着北岸渐渐沉寂的营地,对朱高燧道:“看来老小子总算醒了。”

朱高燧收起望远镜,盾上的“燕”字在夕阳下泛着光:“醒了就好,省得真动起手,咱们这二十万‘军演’的兵,还真得变成真刀真枪。”

北平城的御书房里,朱允烙正听着于谦念战报,听到“鞑靼炮尽,未伤一人”时,忽然笑了:“把那幅双语地图拓十份,分送瓦剌、朝鲜的使馆。告诉他们,大明的炮,既能守界,也能护和。”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白锦。朱允烙望着北疆的方向,指尖在地图上的缓冲线上轻轻点了点——文治帝说过,好的边界不是靠炮轰出来的,是靠两边都愿意守着的规矩。如今这炮声,倒像是在给这规矩敲锣打鼓,让两边都记牢了。

南京东宫的紫藤花爬满了窗棂,淡紫色的花瓣落在《文治兵略》的书页上。朱文坡捏着狼毫,笔尖悬在“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注脚上,半天没落下——吴长安刚从锦衣卫的值房回来,说漠北那边炮声隆隆,却没真刀真枪地打起来。

“吴公公,”他把笔往砚台里一戳,墨汁溅在素白袍上,“父皇调了二十万兵,又造了新炮,为何不直接踏平鞑靼王庭?阿鲁台都炸到缓冲区了,还跟他磨什么?”

吴长安正用软布擦拭案上的青铜镇纸,那是文治帝当年用过的,边角磨得发亮。他闻言转过身,袖口扫过紫藤花瓣:“殿下觉得,打仗是图个痛快?”

“不然呢?”朱文坡往后一仰,椅子腿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响,“当年我要是……”话说到一半咽住了——他当年就是凭着一股子痛快,才落得被废的下场。

吴长安没接话,从书架上抽出本泛黄的册子,是《文治朝边事录》。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墨迹:“文治二十三年,漠北马哈木部犯边,朱标..啊,不,文治爷..只派了三千骑兵巡边,又让常将军带了十车茶叶去互市。您猜怎么着?”

朱文坡的视线落在书页上,没吭声。

“马哈木的弟弟带了人来抢茶叶,被常将军活捉了。”吴长安的指甲点着纸面,“文治帝没杀他,反倒赏了两匹云锦,说‘要打,咱们奉陪;要做生意,茶水管够’。那马哈木后来不仅退了兵,还送了五百匹良马谢罪。”

“那是他们怕了!”朱文坡梗着脖子,却悄悄坐直了些,“如今阿鲁台要黄金百万,比马哈木狂多了!”

“狂才要磨。”吴长安合上册子,镇纸轻轻压在封面上,“殿下忘了去年抄的《洪武起居注》?洪武爷打陈友谅,围了洪都三个月不攻,不是打不过,是怕城破了,百姓遭殃。兵法里的‘打’,从来不是第一等的本事。”

朱文坡的指尖抠着椅面的木纹。他想起自己当年调兵逼宫时,满脑子都是“先下手为强”,根本没想过宫门一破,多少羽林卫要掉脑袋。吴长安那时拦着他,说“殿下,刀出鞘容易,收回来难”,他偏不听。

“漠北的草场刚返青,”吴长安续上茶,水汽模糊了他的老眼,“鞑靼的牛羊正长膘,阿鲁台炸炮,是虚张声势。他知道真打起来,二十万明军踏过去,他的部众得去漠北深处喝风。陛下的炮往缓冲区打,就是告诉他:我有本事掀了你的帐篷,但我给你留着余地。”

“留余地?”朱文坡抓起案上的炮图,那是锦衣卫抄来的漠北布防,“他儿子阿卜只俺都被软禁了,还跟他讲余地?”

“正因为如此,才要留。”吴长安指着图上的互市点,“阿鲁台是头犟驴,可他的部众想吃南朝的粮食,想穿江南的绸缎。陛下建议政馆,许他们来北平驻跸,就是给那些人留条路——跟着阿鲁台闹,啥都没有;跟大明通好,日子能过舒坦。”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盛着紫藤花影,“殿下当年在东宫,总说‘要让宗室服我,就得比他们狠’,可您瞧,陛下没动刀子,二皇子、三皇子不也安安分分守着规矩?”

这话戳在朱文坡的痛处。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却没像往常那样顶嘴——吴长安说得对,他当年靠狠劲差点毁了自己,而父亲不用一刀一枪,就让阿鲁台的炮成了笑话。

窗外的紫藤花簌簌落着,像在替他解围。朱文坡捡起落在书上的花瓣,夹进《文治兵略》里,忽然低声道:“那新炮的‘误差’,是父皇故意的吧?”

“陛下说,”吴长安的声音轻下来,“炮是用来护疆土的,不是用来填人命的。文治帝当年教他射箭,总让他先瞄准靶心旁边的草,说‘懂得收力,才懂得发力’。”

朱文坡望着砚台里的墨汁,那里面映着他自己的影子,还是带着点桀骜,却比去年少了些锋芒。他想起给父亲写的那封家书,说“祖父寅时起,儿抄书到夜半也算沾边”,那时多轻狂,竟以为学个皮毛就算懂了。

“重新研墨。”他把狼毫从砚台里拔出来,墨汁在笔尖聚成饱满的一点,“我要把‘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抄一百遍。”

吴长安看着他俯身写字的背影,紫藤花瓣落在他的发间。这孩子还是急,抄书时笔尖仍带着股冲劲,可至少,他开始琢磨字里的意思了。

暮色漫进书房时,朱文坡的手腕已酸得抬不起来。案上的宣纸堆了半尺高,最后一张上,“屈”字的捺笔拖得很长,像把收起的剑。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明白,父皇不直接打仗,不是怯了,是比谁都清楚,刀光剑影里最金贵的,从来都是能不流血的智慧。

只是这道理,他悟得还是慢了些。吴长安端来的莲子羹凉了,朱文坡却没察觉,指尖仍在“屈”字上轻轻摩挲,像在掂量这字里藏着的千钧分量。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