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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丝毫犹豫,在张绣和所有西凉兵卒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直接在靠近张绣脚边、被陈洛掷剑时震落了些许香灰的青砖地面上,“唰啦”一声,将地图猛地展开!

油布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借着长明灯摇曳不定、却正好投射过来的昏黄光线,他俯下身,手指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点向地图之上!

“张将军!抬起头来!看此天下!”

陈洛的声音沉凝如山,语速快而清晰,如同冰珠坠地,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今日之局,一目了然!曹孟德挟天子令诸侯,坐拥兖豫青徐诸州,兵多将广,粮草丰沛,其势强横难当!

而刘豫州,虽有仁德之名,然辗转流徙,根基浅薄,兵微将寡,寄人篱下于新野小城,其势弱也!

此强弱之势,宛如天渊!”

他手指在地图上曹操广阔的势力范围上用力划过。

“然!”

陈洛话锋陡然一转,手指猛地收回,点向代表着曹操心脏的许都位置,声音带着尖锐的批判,

“曹操此人,虽雄才大略,然天性多疑猜忌,刻薄寡恩!睚眦必报!

其父曹嵩之死牵连陶谦,徐州百姓何其无辜!孔融、边让名士何罪?

伏完、董承国丈何辜?皆因触其逆鳞,身死族灭!此等前车之鉴,血迹未干!”

陈洛的目光如鹰隼般锁住张绣苍白的脸:

“今日将军因势穷力孤,或可再降曹贼。然!将军且扪心自问!”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汝之手,染其亲子曹昂之血!染其爱将典韦之血!更有其亲侄曹安民及无数精锐虎士丧命宛城!

此乃碎心裂肺、锥心刺骨之深仇大恨!那曹阿瞒,当真能忘?!

即便其眼下为图谋荆州、畏惧将军拼死一搏、玉石俱焚而暂时隐忍,假意相容,然待他日扫平河北,功成之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将军!昔不见吕伯奢之死乎!”

“吕伯奢!”三字,如同两根淬了剧毒的钢针,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扎进了张绣的心窝!

这血淋淋的教训,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惧?!

曹操逃亡途中投宿其家,因疑吕伯奢家人欲加害自己,持剑击杀八人后逃离。

自己若是继续归降,他又会怎么想!

陈洛的手指在地图上猛地向西滑动,带着一股指向未来的力量,最终沉重而精准地点在汝南、小沛一带刘备势力所在的区域:

“再看刘豫州!刘备刘玄德,虽暂栖新野,地不过弹丸,兵不过数千,然其仁德之名,布于四海!

信义之厚,著于天下!昔日陶谦三让徐州,足见其信!携民渡江,甘受追兵,足见其仁!

更兼有关云长、张翼德二位将军,皆万夫不当之勇,乃世之虎臣!

还有,”

陈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炽热,

“还有陈某与麾下青羽军,愿为匡扶汉室、伸张大义,效死力于鞍前马后!刘玄德今日虽弱,然其志向高远,百折不挠,犹如潜龙蛰伏于深渊!

其坚韧不拔之心,正待风云际会之时!将军此时若能携宛城忠勇善战之士,往投刘皇叔,绝非穷途末路之乞降!乃是于其困厄艰难之际,雪中送炭!

壮其羽翼!助其腾飞!”

陈洛的目光如火炬般炽灼,直刺张绣双眸深处,仿佛要将他灵魂中的疑虑彻底烧穿:

“唯有此路!张将军!方为上可保全张氏宗庙祭祀不绝,香火永续!

中方可庇护麾下这些追随你叔父与你多年的西凉健儿身家性命!下能使宛城黎民百姓免遭曹军屠城之惨祸!

更可存蓄精锐,养精蓄锐,以待天时!他日曹、刘二人,必因汉室正统、天下归属而决一死战!

届时,将军手握雄兵,据守荆襄要冲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何愁没有手刃仇敌、血洗深耻、告慰将军叔父在天之灵之日?!”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此!方为张济将军英灵,九泉之下翘首以盼、由衷欣慰之所见!

此!方为忍辱负重、顾全大局、真正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所为!岂不比……

你如今这般,困守孤城,坐以待毙,最终引火自焚,形神俱灭,强过千倍!万倍?!”

一番话,如疾风骤雨,席卷灵堂,涤荡着仇恨的阴霾;

又如万丈金光,刺破厚重的绝望乌云,将冰冷残酷的现实、蛰伏隐忍的生机、未来可期的希望,层层剖开,摆在张绣面前!

张绣手中的刀,“当啷”一声,彻底脱手掉落在地。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叔父的灵案上,震得牌位晃动,香灰簌簌而下。

他脸上暴怒的血色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挣扎与……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动摇。

他缓缓抬头,望向陈洛,那双曾充满死志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点复杂的光芒,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与最后一丝迟疑:

“刘玄德…他…他当真愿纳我?不究…不究宛城之事?不忌我…我曾降曹?”

陈洛迎着他的目光,斩钉截铁,声若金石:

“刘豫州之仁,海内共知!将军弃暗投明,助汉抗曹,他欢喜尚且不及,岂会相疑?陈某愿以项上人头,为将军作保!”

灵堂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寒风吹拂白幡的猎猎声响。所有西凉老卒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年轻的统帅身上。

良久,张绣猛地闭上双眼,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尘灰与血污,留下清晰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再睁开眼时,那死灰般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种决断后的、带着无尽沉重却也不再迷茫的光。

他缓缓弯腰,珍而重之地拾起地上那柄叔父的佩剑,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住了最后的支柱。

他看向陈洛,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

“好……陈守仁……我,信你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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