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 第46章 毒侵·寸心·乱云渡

作者:作家振东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1-04 08: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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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啸园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临水村带来的最后一丝安宁便被彻底碾碎。莽苍苍斋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与绝望。

谭红袖躺在内室简陋的床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右边肩胛骨处,一团触目惊心的青黑色正如同活物般缓缓蔓延,将那处被血唾洞穿的伤口包裹其中。

那青黑色边缘泛着诡异的幽光,仿佛来自九幽的诅咒,贪婪地吮吸着她的生命力。

她秀气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因剧痛而紧紧蹙起,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额发,呼吸微弱而灼烫,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牵动着伤口,引得身体微微痉挛。

“先生!求您再想想办法!”谭嗣同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对着床榻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深深作揖。老者是京城杏林圣手“赛华佗”秦回春,此刻他枯瘦的手指搭在谭红袖滚烫的手腕上,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浑浊的眼中满是凝重与无奈。

“谭公子……”秦回春收回手,长长叹息一声,声音干涩,“令妹所中之‘蚀骨鸩’,非寻常毒物。乃是以东瀛秘传的‘鬼枯藤’为主,辅以数种阴寒剧毒,再混合了那倭人临死前凝聚毕生怨毒精血的内劲所化。毒性之霸道阴损,老夫行医一甲子,闻所未闻!此毒如跗骨之蛆,循血脉侵伐五脏,损毁经脉根基,更兼怨毒内劲如同冰针,日夜穿刺煎熬……唉!”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谭嗣同的心上。

“难道……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谭嗣同的声音嘶哑,眼中布满血丝,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难!难如登天!”秦回春捋着胡须,眉头紧锁,“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的‘赤阳朱果’,以其至阳至烈之性,或可中和这阴鸩怨毒。但此物只闻于海外孤岛或极炎之地,百年难遇,踪迹渺茫。或者……有内功修为臻至化境、至阳至刚的绝顶高手,不惜损耗本源真元,日夜不息,以精纯阳刚真气强行压制、消磨毒性,或可延缓其蔓延,争取一线生机。但此法凶险异常,于施救者自身,无异于剜肉补疮,稍有不慎,便是两人皆亡之局!”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外。

门外廊下,宇文化羽背靠着冰冷的廊柱,闭目而立。他身上的靛青布衫左肩处已被鲜血浸透成深褐色,凝结成块。肩胛骨碎裂的剧痛、内腑震荡的翻腾、以及强运真气激战后带来的巨大消耗,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身体。

他的脸色比谭红袖好不了多少,苍白中透着一种失血的青灰,嘴唇干裂,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刚毅的下颌线滑落。

秦回春的话,如同冰冷的针,一字不漏地刺入他的耳中。

赤阳朱果?飘渺无踪。本源真元?剜肉补疮?两人皆亡?

宇文化羽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死寂的坚定。他扶着廊柱,艰难地站直身体,一步,一步,走进了内室。他的脚步虚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秦先生,”他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请您施针用药,尽力稳住谭小姐的心脉。压制毒性之事……交给我。”

“宇兄!”谭嗣同猛地抬头,眼中既是感激,又是巨大的担忧,“不可!你已身受重伤!此法凶险……”

“谭兄,”宇文化羽打断他,目光平静地落在谭嗣同脸上,“答应过护持正道周全。红袖姑娘……亦是正道。何况,她因我而伤。”他的目光转向床榻上那苍白痛苦的脸庞,那紧蹙的眉头,那微弱却灼烫的呼吸,如同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一股混杂着愧疚、怜惜与某种更深沉情愫的洪流,冲击着他本就疲惫不堪的身心。“我意已决。请先生准备。”

秦回春看着宇文化羽眼中那磐石般的意志,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老朽尽力施为,延缓毒性扩散。压制内毒,全赖壮士了。切记,真气需至阳至纯,绵长不绝,缓缓渡入,不可操之过急,更忌猛烈冲击,否则毒气反噬,神仙难救!壮士自身……亦需量力而行,万不可强撑到油尽灯枯!”

“明白。”宇文化羽只吐出两个字。他走到床榻边,轻轻坐在床沿。看着谭红袖毫无血色的脸,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将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一缕碎发拨开。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怜惜。

谭红袖在昏迷中似乎有所感应,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痛苦呻吟。

宇文化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肩撕裂般的剧痛,缓缓闭上双眼。他左手无法用力,只能将受伤的左臂轻轻搭在膝上,右手则缓缓抬起,掌心向下,悬于谭红袖受伤的右肩胛骨上方三寸之处。

“嗡……”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来自丹田深处的低沉嗡鸣响起。宇文化羽周身的气息陡然一变!一股灼热、精纯、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气息,自他掌心缓缓透出。那气息并不狂暴,反而带着一种大地般的厚重与包容,小心翼翼地笼罩住谭红袖肩胛处那团狰狞的青黑色。

随着真气缓缓渡入,那团青黑色毒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雪,发出“嗤嗤”的细微声响,剧烈地翻腾、扭曲起来!仿佛有无数条阴毒的虫子在疯狂挣扎!谭红袖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哼,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本能地想要蜷缩躲避这如同烙铁般的灼烧!

宇文化羽眉头紧锁,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瞬间滚落。他清晰地感受到那股阴鸩怨毒之气的疯狂反扑!它们如同冰冷的毒蛇,沿着真气回溯的路径,试图钻入他的经脉!左肩的伤口更是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仿佛有无数冰针在刺扎他的骨髓!他强行稳住心神,催动体内所剩不多的本源真气,更加精纯、更加灼热地涌向掌心,死死压制住那股反噬的寒毒!

这是一场无声的、发生在方寸之间的惨烈战争!宇文化羽以自身为熔炉,燃烧着生命的本源,对抗着那来自地狱的阴鸩与怨毒!他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由青灰转向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粗重如拉风箱。每一次真气的催动,都如同在油尽灯枯的边缘行走,左肩的旧伤更是成了寒毒反噬的突破口,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缓慢流逝。烛火摇曳,将宇文化羽剧烈颤抖的身影和谭红袖苍白痛苦的脸庞投射在墙壁上,交织成一幅令人心碎的剪影。

谭嗣同站在一旁,看着宇文化羽那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肯倒下的身影,看着他汗如雨下、面容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紧咬牙关的模样,看着他掌心那微弱却执着燃烧的、护持着妹妹生命的灼热真气……这位以慷慨激昂、视死如归著称的维新志士,此刻只觉得喉头哽咽,眼眶发热。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位沉默寡言的皖中武夫,体内蕴藏着怎样一座沉默的火山,又背负着怎样沉重如山的承诺与情义。

不知过了多久,谭红袖肩胛处那翻腾的青黑色似乎被强行压制下去了一丝,蔓延的势头被暂时遏制。她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点,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么灼烫痛苦。

宇文化羽的身体猛地一晃,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噗”地喷在了床前的青砖地上!那血迹中,竟隐隐带着一丝诡异的青黑色!他右手无力地垂下,掌心灼热的气息瞬间消散,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

“宇兄!”谭嗣同和守在门口的莫七星同时抢上前去,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宇文化羽靠在莫七星坚实的臂膀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看向床榻上的谭红袖,见她气息稍稳,那团青黑色被暂时压制,眼中才掠过一丝微弱的释然。

“还……还好……”他声音嘶哑微弱,几乎难以听清。

“宇兄!你……”谭嗣同看着地上那滩带着青黑的血迹,心胆俱裂。

“无妨……”宇文化羽艰难地摆了摆手,示意莫七星扶他坐下调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每一次压制,都是对他本源真元的巨大消耗,都是对那阴鸩毒气的暂时妥协。他如同在用自己的生命之烛,为谭红袖点燃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而这烛火,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就在这沉重压抑的时刻,莽苍苍斋虚掩的大门被猛地推开。林旭脸色煞白,脚步踉跄地冲了进来,手中紧紧攥着一张被汗水浸透的电报纸。

“复生兄!不好了!出大事了!”林旭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惶,“日本公使照会总理衙门!就柳生建云被杀一事,提出最强烈的抗议!指责……指责我维新派人士勾结乱党,刺杀其国武道宗师!要求严惩凶手,并赔偿巨款,否则……否则将采取‘必要措施’!”他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恐惧,“荣禄那个老贼,在朝堂上借题发挥,大肆攻讦!污蔑我等‘引狼入室’、‘祸国殃民’!太后震怒!形势……危如累卵!”

这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本就因谭红袖重伤和宇文化羽损耗而压抑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谭嗣同猛地站起,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却又被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他看着昏迷的妹妹,看着因损耗过度而气息奄奄的宇文化羽,又看向惊惶的林旭,胸膛剧烈起伏。

“树欲静而风不止!风不止啊!”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书案上,笔墨纸砚震落一地,“倭人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荣禄之流,为保权位,甘为虎作伥!我辈欲救国,竟步步荆棘,处处刀锋!”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与悲愤,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最终落在气息微弱的宇文化羽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宇兄,红袖……就拜托你了!变法已至悬崖边缘,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袁世凯……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密信已发出,召其火速进京!成败……在此一举!”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重。

宇文化羽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努力调息着翻腾的气血。谭嗣同的话传入耳中,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那按在膝上的、没有受伤的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护持红袖,护持这莽苍苍斋,护持这即将点燃最后星火的变法……他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左肩的伤口在真气剧烈消耗后,传来一阵阵空虚无力的剧痛,仿佛在提醒他自身的极限。

莫七星站在阴影里,看着宇文化羽惨白的脸,看着谭红袖肩胛处那被暂时压制却依旧狰狞的青黑,又听着林旭带来的噩耗,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焦虑。他悄然退出内室,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莽苍苍斋外浓重的黑暗里。

京城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味,正从四面八方向这间燃烧着烛火与希望的小院,狂涌而来。宇文化羽感受着体内空乏的真气和左肩那如同黑洞般吞噬力量的剧痛,听着谭红袖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呼吸,胸中那枚来自三叉河滩的冰凉鹅卵石,此刻仿佛重逾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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