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龙的死，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已暗流汹涌的京城，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发酵。
新科武状元，皇帝亲点的英才，竟在军营中离奇暴毙？一时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有人说是维新派激进，触怒神灵遭了报应；更多的人则暗中揣测，是守旧势力恼羞成怒，痛下杀手！
朝堂之上，气氛更加诡异紧张。光绪帝在朝会上痛斥投毒暴行，下令彻查，但刑部和大理寺的奏报却如同石沉大海，查来查去，竟成了几个“心怀不满”的伙夫因克扣军饷被责罚而下的毒！
如此拙劣的借口，连三岁孩童都无法取信。可最终，也只草草处决了几个替罪羊，便不了了之。
这欲盖弥彰的“处置”，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维新派和所有尚存良知的人脸上。
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同情或支持变法的人群中悄然蔓延。
然而，中秋的月，依旧准时地圆了。清冷的银辉洒满京城，努力驱散着弥漫的阴霾。在这个象征着团圆的日子里，莽苍苍斋却无法驱散心头的沉重。但谭嗣同坚持要在小院内设一桌简单的酒席。
“文龙走了，我们更要活下去！更要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他眼中燃烧着悲愤的火焰，“这月亮，照得见千古兴亡，也照得见人心鬼蜮！但我辈心中光明，何惧魑魅魍魉？”
小院内桂树飘香，石桌上摆着几碟应节的瓜果、月饼，一壶桂花酿。烛台上燃着两支粗壮的红烛，烛火在微凉的夜风中摇曳跳跃，努力地燃烧着，驱散一小片黑暗，投下温暖而短暂的光晕。
谭嗣同、林旭、宇文化羽、莫七星围坐。谭红袖安静地在一旁温酒、添菜。气氛压抑，众人皆沉默，只听得烛火轻微的噼啪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市井喧闹。陆文龙的位置空着，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化羽兄，”谭嗣同打破沉默，端起一杯酒，看向宇文化羽，“文龙之事……是我等无能，未能护他周全。这杯酒，敬文龙，也……敬这浊世！”他声音低沉，一饮而尽，酒液辛辣，灼烧着喉咙。
宇文化羽默默举杯饮尽。辛辣入喉，却压不住心头的苦涩与翻腾的杀意。
嗣同兄言重了。”莫七星放下酒杯，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文龙兄弟之死，是有人蓄意谋害！这背后……”他看了一眼宇文化羽，“刀光剑影，只怕才刚刚开始！我们需早做防备！”
林旭叹息：“防备？如何防备？敌在暗，我在明。连新军大营都如入无人之境……这京城，何处安全？”
话题沉重，空气再次凝滞。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在墙壁上。
谭红袖默默起身，走到院角那株桂树下，弯下腰，似乎在寻找什么。片刻，她走回桌边，将一个小小的物件轻轻放在宇文化羽面前的桌面上。
那是一枚鹅卵石。灰白色，表面光滑圆润，带着水流的天然纹路，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正是巢湖三叉河滩上那种最寻常不过的石头。
“化羽兄，”谭红袖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穿透阴霾的力量，“这石头，是前几日雨后，我在护城河边拾的。
看到它，便想起……想起故乡河滩的流水声。水遇石则绕，石遇水则润。刚柔相济，方是长久之道。”
她没有看宇文化羽的眼睛，目光落在那跳跃的烛火上，“无论前路如何，望君……如磐石般坚韧，亦如流水般……善存己身。”
宇文化羽怔怔地看着那枚小小的鹅卵石。巢湖的水声仿佛在耳边响起，母亲慈祥的笑容，师父谆谆的教诲……故乡的宁静、初心、承诺，都凝聚在这方寸之间。在这杀机四伏的京城，在这风雨飘摇的中秋夜，这枚冰冷的石头，却如同一簇微小的火焰，瞬间温暖了他几乎被寒意冻结的心房。
他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将那枚鹅卵石握入手心。石头的冰凉触感，很快被他掌心的温度所取代，变得温润。他抬起头，看向谭红袖。烛光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片无声的、深沉的关切与坚韧。
“多谢红袖姑娘。”宇文化羽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将鹅卵石紧紧攥住，仿佛攥住了某种沉甸甸的信念，“化羽……记住了。”
红烛静静燃烧，烛泪无声滑落，堆积成小小的、鲜红的山丘。
那温暖的光晕，努力地对抗着四周沉沉的夜色。这短暂的、夹杂着无尽忧虑与一丝温情的中秋夜，如同风中残烛，终将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但此刻，这光，这情，这枚小小的石头，却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