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后，陆文龙正式被授予御前侍卫之职，时常出入宫禁，风头一时无两。他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对朝廷、对未来充满了热忱的期望。
宇文化羽则深居简出，在小院中静养伤势，偶尔与莫七星探讨武学，或是应谭嗣同之邀，前往莽苍苍斋（谭嗣同住所）与维新派诸人清谈。
在那里，他总能见到谭红袖。
她或是在一旁安静地烹茶，或是低头做着针线，有时也会参与讨论，言辞清雅，见解独到。那方墨竹绣帕，被宇文化羽珍重地收在怀中，仿佛一缕清泉，浸润着这京城的浮躁与压抑。
宇文化羽虽未明言加入维新派，但其淡泊名利的风骨和对强国的朴素认同，赢得了谭嗣同等人的尊重。
谭红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宇文化羽对她，也渐生好感，只是乱世当前，这份情愫被深深埋藏。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
大约在陆文龙夺得武状元一个月后，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京城迅速传开——新科武状元陆文龙，昨夜在府邸之中，暴卒身亡！
消息传来时，宇文化羽正在院中练习一套舒缓的掌法活动筋骨。陈伯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凝重：“先生，出大事了！陆状元……没了！”宇文化羽动作猛地一滞，掌风顿消。
“什么？！”“说是昨夜还好好的，今晨下人发现时，人已经……凉透了！太医都来不及请！
”陈伯声音低沉，“外头传什么的都有，有说旧疾复发，有说应酬太多饮酒过度，还有说……是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宇文化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手脚冰凉。
那个英姿勃发、神力无双、眼神明亮如星辰的少年，那个擂台上对他心悦诚服、琼林宴上意气风发的武状元，就这样……没了？
才一个月！怎么可能？！
“走火入魔？旧疾复发？”宇文化羽喃喃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清楚地记得陆文龙那磅礴的生命力，如同初升的太阳！这样的人，怎会轻易被所谓的“旧疾”或“练功岔子”夺去性命？
“官面上怎么说？”宇文化羽声音有些干涩。“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封了府邸，说是……暴病身亡。”
陈伯摇摇头，压低声音，“可老朽在京城几十年，这等事……唉，新科状元，天子近臣，死得不明不白，连个像样的说法都没有，岂不蹊跷？”
蹊跷！何止蹊跷！
宇文化羽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猛地想起琼林宴上，慈禧太后那深如寒潭的眼神，荣禄那如同毒蛇般阴冷的注视！
想起李鸿章那句沉甸甸的“站错队，万劫不复”！
陆文龙少年锐气，性格磊落刚直，在琼林宴上就曾流露出对朝廷积弊的不满和对强军的渴望……难道……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宇文化羽。
他霍然起身：“我去陆府！”“先生！不可！”
莫七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脸色铁青，显然也刚得到消息，快步走了进来。“陆府已被荣禄的人严密看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此时前去，不仅见不到什么，反而会惹祸上身！”
宇文化羽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向莫七星：“莫兄，你消息灵通，可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莫七星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和愤怒，他摇摇头，声音压抑：“具体死因，讳莫如深！只知道是昨夜暴毙，今晨才被发现。
宫中……已下旨按‘急病身故’处置，匆匆了结。连追查都省了！”他顿了顿，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宇兄，你我都清楚，文龙他……身体壮得像头牛！此事背后，必有猫腻！恐怕……就因为他心直口快，在御前或奏折里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触及了某些人的逆鳞！”
“就因为说了几句真话？”宇文化羽的声音冰冷刺骨。
他想起了陆文龙那双明亮的、充满希望的眼睛。
一个前途无量的武状元、他欣赏的朋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个像样的涟漪都没有。这朝廷的黑暗与恐怖，比刀光剑影更令人心寒！
“万劫不复……”宇文化羽低声重复着李鸿章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在心上。
这京城，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陆文龙的死，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他。这不仅仅是个人恩怨，更是新旧势力倾轧下，一个鲜活生命被无情碾碎的残酷现实！
当日下午，宇文化羽不顾莫七星的劝阻，还是去了陆府所在的街巷。
远远望去，府门紧闭，白幡高悬，透着一股死寂的凄凉。
门口站着几个穿着步军统领衙门号衣的兵丁，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纸钱的味道，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肃杀之气。
宇文化羽站在街角阴影里，默默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和飘摇的白幡。他仿佛又看到了擂台上那个挥舞重刀、意气风发的少年，看到了他认输时眼中的敬佩，看到了琼林宴上他举杯时的豪情……如今，只剩下一具冰冷的棺椁，和一个轻飘飘的“暴卒”！
愤怒如同岩浆在胸中奔涌，却又被巨大的无力感死死压住。他能为陆文龙做什么？冲进去质问？只会是自投罗网！这滔天的权势面前，个人的武力，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他伫立良久，最终只是对着那紧闭的府门，深深一揖。转身离去时，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背影萧索而沉重。
怀中的墨竹绣帕，似乎也沾染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