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 第20章 药香氤氲·墨竹寄情

作者:作家振东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1-04 08: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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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的药味,混杂着劣质灯油的烟气,在狭小的客栈房间内弥漫,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宇文化羽靠在床头,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莫七星熬制的第二碗汤药下肚,那股灼热的暖流在胸腹间散开,稍稍压制了内腑的翻腾,但左肩处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的剧痛,却随着药力的发散愈发清晰,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碎裂的骨茬,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化羽兄,感觉如何?这‘续骨生肌散’药性霸道,疼痛加剧是正常的,忍过这一阵,骨头才能长好。”

莫七星看着宇文化羽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眼中满是担忧。他正用温水浸湿布巾,准备为宇文化羽擦拭额头的冷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客栈伙计刻意压低、带着几分恭敬的声音:“宇爷,谭姑娘来了。”莫七星动作一顿,看向宇文化羽。宇文化羽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点了点头。门被轻轻推开。

谭红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外罩一件藕荷色的薄呢斗篷,手中提着一个精巧的藤编食盒。

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却如同浸润了星子,格外明亮。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宇文化羽苍白如纸的脸上和包裹着厚厚绷带的左肩,眼中瞬间涌上浓浓的忧色。

“宇先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步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听闻先生伤势沉重,红袖……心中不安。带了些家传的伤药,或许……有些用处。”她说着,打开了食盒。里面是几个白瓷小罐,散发着不同于莫七星熬制汤药的、更加清冽悠长的药草香气。还有一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点心。

莫七星连忙让开位置,抱拳道:“谭姑娘有心了!化羽兄的伤……唉,陆文龙那小子,神力惊人,这一拳着实不轻!”

谭红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宇文化羽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肩,又看向他嘴角残留的淡淡血痕,秀眉紧蹙:“竟如此严重……”她抬眼看向宇文化羽,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宇先生,若信得过红袖,可否容我看看伤口?家父生前精研医道,于跌打骨伤一道颇有心得,留下几味秘方,或可缓解先生痛苦。”

宇文化羽对上那双清澈而恳切的眼睛,拒绝的话竟无法说出口。他微微颔首:“有劳谭姑娘。”

莫七星立刻道:“我去打些热水来!”

识趣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房间内只剩下两人。昏黄的灯光下,药味弥漫。

谭红袖解开斗篷搭在椅背上,挽起素白的衣袖,露出半截莹白如玉的手腕。

她先净了手,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莫七星之前包扎的细布。

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当层层包裹的细布褪去,露出那深紫淤肿、骨节错位、触目惊心的伤处时,饶是谭红袖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眼圈微微泛红。

她强自镇定,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带着一丝凉意,极其轻柔地按压在伤处周围肿胀的肌肉上,感受着骨骼错位的情况和筋络的损伤程度。

“嘶……”尽管她动作已轻到极致,宇文化羽依旧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额头的冷汗更多了。

“先生忍一忍。”谭红袖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如同清泉流过焦躁的心田。

她收回手,从食盒中取出一个最小的白瓷罐,打开,里面是淡绿色的、晶莹剔透的药膏,散发着浓郁的薄荷与不知名草药的混合清香,沁人心脾。

她用竹片挑起一小块药膏,放在掌心,以内息催动,掌心的温度迅速将药膏化开,变得温热而富有粘性。然后,她再次将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宇文化羽左肩那恐怖的伤处上。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按压。温热的掌心带着奇异的药力缓缓渗透,如同春日暖阳融化了冰封的土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感瞬间透过灼热的肿胀,直抵碎裂的骨缝深处!

那如同万针攒刺般的剧痛,竟在这股清凉温润的力量下,奇迹般地缓解了大半!

宇文化羽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惊讶地看向谭红袖。这药效,简直立竿见影!

更让他惊异的是,谭红袖催动药膏的手法,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一种极其精微的内息引导之术,如同涓涓细流,将药力精准地送达伤处最深处,滋养着受损的筋骨脉络。这绝非普通的大家闺秀所能掌握。

“这是家父以川滇深山中的‘冰魄草’为主药,辅以三七、血竭、乳香、没药等物秘制的‘冰蟾续玉膏’,于骨裂筋伤有奇效,更能镇痛。”

谭红袖一边用掌心轻柔地、画着圆圈将药力推揉开,一边低声解释,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的动作专注而稳定,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催动内息引导药力并不轻松。药膏的清冽香气与谭红袖身上淡淡的、如同墨竹般的清雅气息混合在一起,萦绕在宇文化羽鼻端。

肩头的剧痛在温凉药力的抚慰下不断消退,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蔓延开来。

他靠在床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谭红袖。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柔美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专注的神情让她清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圣洁的光辉。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带着药力的清凉,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熨帖。

“谭姑娘……精于岐黄?”宇文化羽忍不住轻声问道。谭红袖手上动作不停,微微摇头:“谈不上精通。只是幼时体弱,常随家父辨识草药,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后来……家父遭贬,郁郁而终,这些药方便成了遗物。兄长忙于国事,我便自己摸索着配了些。”她的话语平静,但宇文化羽却听出了一丝深藏的落寞与坚韧。

一个弱女子,守着父辈的遗泽,在这乱世中,这份沉静下的力量,令人动容。药膏在谭红袖精妙的内息引导下,被伤处完全吸收。

她又取出一块干净柔软的白棉布,重新将伤口仔细包扎好,动作比莫七星更加轻柔利落。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轻轻舒了口气,光洁的额头上已布满细汗。

“好了。此药一日一换,忌生冷辛辣,忌妄动内力。先生根基深厚,配合静养,月余当可恢复行动。”

她拿起桌上的布巾擦了擦手,又从食盒里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清粥和一小碟精致的酱菜,“莫大哥说你内腑受震,饮食宜清淡。

这是家中熬的莲子薏米粥,先生多少用些,也好服药。”粥香清淡,带着莲子的微苦和薏米的清香。

宇文化羽看着那碗粥,又看看谭红袖带着汗珠却依旧温婉沉静的容颜,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自他踏入这危机四伏的京城以来,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纯粹而不求回报的关怀。

这份关怀,不同于莫七星的肝胆相照,也不同于谭嗣同的宏大理想,它细腻、熨帖,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无声地温暖着人心。

“多谢谭姑娘。”宇文化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接过碗和调羹。清粥入口温润,带着恰到好处的甜意,抚慰着翻腾的胃腑。

谭红袖安静地坐在桌旁的圆凳上,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看着宇文化羽小口喝着粥,昏黄的灯光在她沉静的眉眼间跳跃。

沉默了片刻,她轻声开口,声音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昨夜……兄长与梁先生之言,字字泣血,句句锥心。红袖一介女流,不懂太多天下大势。但红袖知道,兄长他们,绝非为一己之私利。他们眼中看到的,是这京城朱门外无数冻饿而死的流民,是那黄河决堤后浮尸遍野的惨状,是那洋人枪炮下国土沦丧的屈辱……他们,是真心想为这天下,为这黎民,寻一条活路。”

她顿了顿,清澈的目光看向宇文化羽,带着理解和一丝恳求:“红袖也知,这维新之路,九死一生。李中堂之言,字字惊心。先生淡泊明志,不愿卷入这滔天漩涡,红袖……完全理解。昨夜针断血染……红袖心中不安,并非为那方绣帕,而是……”

她咬了咬下唇,声音更低了些,“而是怕这京城的风暴,终究会将先生卷入,避无可避。”

她的话语没有梁启超那般激昂澎湃,却如同涓涓细流,直抵人心深处。

宇文化羽喝粥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迎上谭红袖的目光。在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他看到了担忧,看到了理解,更看到了一种无声的、沉静的支持。

“先生一身绝艺,心怀仁德。昨夜擂台之上,印而不发,以德服人,震动京城。红袖虽未亲见,但听莫大哥转述,亦是心潮澎湃。”

谭红袖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敬佩,“武者的刀,或可为权贵开路,亦可为苍生劈荆斩棘。如何抉择,全在先生本心。红袖……只盼先生,无论作何选择,务必珍重自身。”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素白绢帕,轻轻放在宇文化羽的枕边。

宇文化羽的目光落在那方绢帕上。正是昨日在莽苍苍斋,她刺绣的那方!

墨竹的根部,那点刺目的猩红依旧醒目,如同一个无声的警示。

但此刻再看,那竿墨竹在血迹的衬托下,却更显其挺拔不屈的风骨。

“红袖手拙,这方墨竹,便赠予先生。竹虽遇寒不凋,遇风不折,愿先生……亦能守得本心,安渡劫波。”

谭红袖的声音轻柔却蕴含着力量。宇文化羽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方柔软的绢帕。墨竹的丝线带着微微的凉意,那点血迹却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

他看着谭红袖,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多谢姑娘……厚意。化羽……铭记于心。”

谭红袖浅浅一笑,如同墨竹在月下悄然绽放。她站起身:“夜深了,先生早些歇息,红袖告辞。”她拿起斗篷,对着宇文化羽微微屈膝一礼,便转身离去,步履轻盈,如同来时一般。房门轻轻关上。

房间里,浓烈的药味中,多了一缕清冽的墨竹暗香。宇文化羽靠在床头,手中紧紧攥着那方染血的墨竹绣帕。肩头的剧痛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心头的迷茫与沉重,在这方小小的绣帕和那女子沉静的目光下,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柔韧而坚定的力量。

窗外,风声呜咽依旧,但房内的烛火,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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