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
像三叉子河的流水。
不紧不慢。淌过。
莫七星走了。
临水村,复归死水微澜。
“陈羽”。还是“陈羽”。
日出。扛犁。牵牛。
日落。劈柴。看书。
榆树下。青石板。翻毛了边的旧书。《论语》。《道德经》。摩挲得发黄。
看得极慢。目光沉静。咀嚼着字。
偶尔抬头。望巢湖。烟波浩渺。眼神空茫。
不知在想什么。
少言。孤僻。力气奇大。一人抵两三壮汉。
酒馆闲话。
“陈羽?提牛?怕是牛崽子吧!”嗤笑。
“真的!那外乡人眼都直了!”争辩。
“管他提牛提猪,”老板抹着油腻柜台,“安安稳稳,不惹事,就是好庄稼汉。这年头,乱。少打听。”
议论。如风吹过石。
宇文化羽。沉默的石头。沉在水底。
半月有余。
暮春尾巴扫过。初夏气息浮动。芦苇窜绿。
天。阴沉。铅灰云层低压。闷。
宇文化羽没下田。院里劈柴。
柴刀落下。碗口粗木桩。应声而裂。断口平滑。
动作不快。稳。韵律独特。像演练古仪。
忽然。
动作顿住。柴刀悬空。
冰冷的蛇信。悄然舔舐后颈。
被窥视!
比上次更清晰。更执着。更近。
他没回头。放下柴刀。水缸边。舀水。洗手。不疾不徐。
目光。透过篱笆缝隙。投向村尾小路。
无人影。只有风。芦苇沙沙。
但他知道。
他来了。莫七星。带着更强的意志。
洗净。擦干。走进堂屋。
土墙。木桌。板凳。老旧神龛。“天地君亲师”。
目光。最终落在墙角。
一口薄皮棺材。落满灰。前两年孤寡老人抵工钱。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
避无可避?
便彻底“死”吧。
无犹豫。快步。掀开沉重棺盖。
陈年木头。尘土气息。
清理蛛网浮尘。
目光。落向院中。厚实青石板。常坐。长五尺。宽三尺。厚半尺。数百斤重。
走过去。深吸气。
不弯腰。双脚不丁不八。腰胯下沉。十指箕张!猛扣石板边缘!
筋肉绷紧!弓弦拉满!力量自脚底贯通腰背!直达双臂!
“嘿!”低吼。
沉重的青石板!硬生生拔起!
双臂贲张!青筋如虬龙!托举!走向屋内!
脚步沉重!泥地震颤!
棺材旁。腰身猛拧!双臂发力!
巨石!小心翼翼!严丝合缝!放入棺底!
“咚!”沉闷撞击。
额角细汗。呼吸平稳。
迅速躺入。紧贴冰冷石板。
双手抓内侧棺沿!运劲一提!
棺盖!稳稳举起!缓缓合拢!严严实实!
光线隔绝。狭小空间。木头尘土味。沉稳心跳。
闭眼。调整呼吸。气息悠长细微。胸膛起伏几无。
心跳放缓减弱。如石投深潭。涟漪散尽。
蛰伏。敛息。与冰冷石板。融为一体。
死寂。只有窗外风急。窗棂呜咽。低低呜咽。
***
小半个时辰。
篱笆院外。脚步声。很轻。穿透寂静的锐利。
停。倾听。
吱呀——柴门推开。
莫七星走进来。
风尘劲装。眼神更沉凝。更锐利。如鹰隼。
扫视小院:劈半的木柴。墙角的犁。石板水渍…
目光钉死堂屋门。
虚掩。
没立刻进。缓步窗边。破窗纸缝隙窥视。
昏暗。简单。一目了然。
目光凝固。
屋子中央!一口黑漆棺材!棺盖紧闭!粗陶碗!三根燃尽草茎!
寒意!无声爬上脊背。
死了?!怎么可能?!
半月前…提牛涮蹄…绝顶高手…无声无息?!
失落。荒谬。千里追寻…对棺凭吊?
推开虚掩门。走进。
空气更凝滞。棺木阴冷气息。
一步步走向棺材。脚步轻。死寂中清晰。
目光死死锁棺盖。惊疑。惋惜。深处…探究之火未熄。
走到棺前。停下。
伸手。指尖触碰冰冷粗糙棺木。
“宇公…”声音干涩,空寂中回荡。
“莫七星…又来了。本想切磋印证…武学真谛…不想…竟来迟一步…”浓浓遗憾。一丝悲怆。
对手。如同半条路断。
沉默。消化“死讯”。
深深吸气。下决心。
“既无缘当面请教,”声音低沉,肃穆,“晚辈…便以武祭之!若有冒犯…万望海涵!”
话音落!眼中精光爆射!
抚棺右手!五指陡张!掌心微凹!无形漩涡!
凝聚内敛劲力!勃发!
没有巨响!只有木头深处沉闷“嗡”鸣!
手掌!轻按!一抚!如拂尘!
手掌离开刹那——
“喀嚓…咔嚓嚓…”
细密!清晰!碎裂声!如冰面蔓延!自棺材内部炸响!
黑暗。冰冷。死寂。
宇文化羽。紧贴石板。敛息如枯木。
阴柔诡谲!沛然莫御劲力!透棺盖而入!
寒毛炸起!
无数细密坚韧钢针!无孔不入阴寒暗流!螺旋穿透力!覆盖石板核心!
“自然门…缠丝劲?!”念头电闪!精纯!霸道!
不能动!不能抗!气息泄!暴露!
千钧一发!
全身肌肉!非硬顶!如精密弹簧!瞬间协调绷紧!冲击力!巧妙!完全!传导身下青石板!
“噗…喀啦啦啦——!”
石板内部!牙酸呻吟!无数裂纹疯狂滋生!蔓延!交错!
暗劲肆虐!冲撞!寻宣泄!
后背剧震!如躺崩裂冰面!
咬紧牙关!声息锁喉!纹丝不动!维持龟息!
冷汗!浸透内衫。
碎裂声!持续一息!戛然而止。
莫七星缓缓收手。掌心残留穿透棺木、作用于坚硬物的触感。
盯着棺材。眼神变幻。
声音…骨骼碎?不像!石头?…坚硬物崩裂?
棺材里…除了尸体…还能有什么?
疑团!巨大!不信!高手轻易暴毙?诡异!
绕棺踱步。目光如炬。欲看穿木头盒子。
手几次抬起。欲掀棺盖。
强行按捺。
江湖规矩。死者为大。亵渎。
执着武道。非无底线。若真是…结死仇。若非…试探已足。
站定。沉默许久。
对棺。郑重抱拳。深深一揖。
“宇公…好手段。”声音凝重,棋逢对手。“七星…受教了。打扰。恕罪。告辞!”
转身。大步出堂屋。穿院子。推柴门。
身影消失村尾小路。步伐更快。更沉。
脚步声彻底远去。
死寂棺材里。悠长缓慢吐气声。
“嘎吱——”
沉重棺盖推开缝隙。
宇文化羽坐起。脸色苍白。额角细汗。
跳出棺。蹲身。看棺底。
厚实青石板!表面!密密麻麻蛛网裂纹!中心!碎裂七八块!狰狞!触目惊心!
指尖拂过裂痕。冰冷粗糙。诉说着暗劲恐怖。
“好霸道的缠丝劲…”自语。眼神凝重。“莫七星…你比想的…更执着…更强。”
站起身。走到门口。推开堂屋门。
阴沉天空下。小院空荡。风卷落叶。小路尽头无人。
望向小路方向。眉头微蹙。
“死了”。下一次呢?
执着如火的武者。不会罢休。
锐利如鹰的眼神。穿透迷雾。锁定小院。
无形压力。如铅云笼罩。
平静。将破。
默默搬出碎裂石板。堆墙角。清理棺材。盖好。
抬头看天。乌云翻滚。风雨欲来。
巢湖水面。晦暗不明。
沉静眼底。波澜倒影清晰。一丝细微疲惫无奈。爬上眉梢。
避世不易。求静亦难。江湖风。吹到角落。
转身回屋。关门。
风声。芦苇低语。压力。隔绝门外。
屋内。木头陈年气息的寂静。
墙角碎裂青石。无声诉说。
村口酒馆。“陈羽”家棺材。新谈资。长辈死?捡破棺?
无人知。棺中曾躺活人。石板碎于顶尖武者暗劲。
莫七星离村。脚步沉重。每一步踩在疑虑上。
棺材。碎裂声。刺扎心。
村口老柳树下。回望村尾泥墙小院。
眼神锐利依旧。多一份郑重…期待。
“下一次…”自语。嘴角近乎狂热弧度。“宇文化羽…我看你还能‘死’几次!”
风吹过。柳条狂舞。惊起水鸟。扑棱棱飞向阴沉巢湖深处。
临水村抛在身后。
宇文化羽的日子。如巢湖天空。笼上薄纱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