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光绪二十四年。暮春。
巢湖北岸。临水村。
风带着水汽,吹过歪歪扭扭的青石板路,吹皱了村外那条叫“三叉子”的小河。河水分出几股岔道,扭着身子,最终都奔向那片浩渺的巢湖。
村口。一棵歪脖老柳,枝条垂到水里。
树下,便是临水村的“市集”。
十几间铺面,挤在河岸。青石板被磨得发亮,雨天泛着幽冷的光。木板房悬挑在水上,木桩撑着,湿处爬满滑腻的青苔。
当铺。黑漆漆的门脸,半扇关着。高柜台后,眼珠子滴溜溜转。
隔壁,鸦片馆。门帘半卷,甜腻腐朽的怪味儿飘出,混着劣质烟草气,苍蝇嗡嗡。
赌档。喧闹。吆五喝六。骰子撞破碗的脆响。狂笑。咒骂。
酒馆敞亮些。油腻的桌凳。粗瓷大碗。劣酒混卤味的香气。苦力汉子歇脚吹牛的地方。
这临水村,像块被时代遗忘在巢湖边的旧布片。沾着水腥、汗臭、和洗不掉的腌臜气。
村尾。离喧嚣远些。
泥墙。瓦房。屋后一小片菜地。屋前,竹篱笆松松围了个院子。
宇文化羽的家。
天刚蒙蒙亮。薄雾未散。
宇文化羽扛着犁,牵着老黄牛,从后山小路下来。
他约莫三十上下。身形瘦削。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褂。裤腿挽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赤脚,沾满新鲜的泥。眉眼清朗。
眼神,却沉静。
像三叉子河最深的水潭,不起波澜。
脚步落在湿软田埂上,几乎没有声音。
老牛温顺地甩着尾巴。
***
村口。老柳树下。
来了个人。
风尘仆仆的劲装。布鞋沾满泥点。二十七八岁。面容棱角分明。
眼神,锐利如鹰。
剽悍之气,扑面而来。
自然门好手。莫七星。
不大的包袱。紧扎的束腰。精悍的身形。
他站在柳下。目光扫过铺面,眉头微皱。随即,望向村内蜿蜒的小路。
像在寻找什么。
“劳驾。”
声音洪亮。外乡口音。他拦住一个早起打酒的汉子。
汉子缩了缩脖子。
“请问,宇文化羽师傅家,怎么走?”
汉子朝村尾努嘴:“喏,村尾最破那家就是。不过…宇师傅?”汉子脸上困惑,“俺们村有姓宇的?没听过啥‘化羽’师傅!只听说村尾那家姓陈的后生,叫…陈羽?种地是把好手,力气不小,人…不爱吭声。”
汉子摇摇头,提着酒壶快步走开。像怕沾上麻烦。
莫七星眼神一凝。
陈羽?化名?乡人不识真名?
师父临终念念不忘的名字——“宇文化羽”。武学深不可测,隐于巢湖之畔。若有缘,当去印证。
几番周折,才到这临水村。
三访?
第一访,便是闭门羹?
他不再犹豫。大步流星,朝村尾走去。
***
村尾岔路口。薄雾。
一个身影。牵牛。扛犁。缓缓行来。
宇文化羽。
莫七星停下脚步。
目光如电,瞬间锁定。
寻常农夫的步伐?
扛沉重铁犁,如负灯草?
气息沉静如渊?
直觉像针,猛地刺了他一下。
此人!绝不简单!
宇文化羽也看到了莫七星。
陌生。凌厉。
脚步未停。眼神依旧平静。
像路遇一块石头。
牛铃叮当。一步。又一步。
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距离渐近。
莫七星抱拳。声音洪亮,武者直率:
“这位大哥请了!在下莫七星!远道而来,特拜会宇文化羽宇师傅!不知府上何处?还望指点!”
宇文化羽停下。老牛站定,呼哧喘气。
他抬眼。目光澄澈,毫无波澜。
“宇文化羽?”摇头。本地口音,平实。“没听说过。我们村没这人。”
顿了顿。
“我师傅…他出门访友去了。不在家。”
语气平淡。像说,天晴了。
莫七星心中一沉。目光更锐,紧锁对方的脸。
找不出一丝破绽。
平静得像块石头。
就在这时——
老黄牛被路边嫩草吸引,牛头一偏。
“噗嗤!”
一只前蹄,猛地踏进岔路旁一个浑浊的烂泥水坑!泥浆瞬间没过了牛蹄腕部!
宇文化羽眉头都没动。
仿佛早就料到。
左手,依旧稳稳扛着铁犁。
右手,闪电般探出!
五指!如铁钳!
精准!扣住了老黄牛陷入泥坑那条腿的上方——粗壮的牛腿弯处!
莫七星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得分明!
宇文化羽那并不粗壮的手臂——
筋肉瞬间绷紧!衣袖下的线条,如钢丝绞缠!
腰身,微微一沉!
口中轻喝:
“起!”
呼!
那数百斤重的黄牛,竟被他单手抓住一条腿,生生从泥坑里提了起来!
牛身悬空!仅凭一条后腿和宇文化羽那只手支撑!
老牛惊惶!“哞——”!四蹄在空中徒劳乱蹬!
未等莫七星一口气吸完——
宇文化羽提着那条沾满泥浆的牛腿,手臂一抡!
整头牛!像拎个布口袋似的!轻描淡写!荡向旁边清澈的河汊子!
牛蹄!堪堪悬在流动的河水上方!
“涮涮。”
两个字。像吩咐家务。
手腕微抖!
哗啦!哗啦!
沉重的牛身和牛腿,在清澈河水中来回涮动!
浑浊泥浆,迅速被流水冲走,露出黄牛本来的毛色。
快!电光石火!
不过呼吸之间!
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举重若轻。协调与力量,臻至化境!
那沉重的铁犁,始终稳稳压在他另一侧肩头。纹丝!不动!
涮净。
手臂一收。轻轻一放。
老黄牛四蹄稳稳落地,甩甩头,有些懵。
宇文化羽不再看莫七星一眼。
弯腰。捡起牛绳。重新扛好犁。
牵牛。步履沉稳。朝泥墙小院走去。
赤脚踩在湿润泥土上。
悄无声息。
***
莫七星站在原地。
像被施了定身法。
清晨微凉的空气,凝固了。
他死死盯着宇文化羽消失在屋角篱笆后的背影。
缓缓低头。
浑浊的烂泥水坑。
清澈河水中,被搅动、尚未平复的涟漪。
单手!提牛!涮蹄!扛犁!
那瘦削身躯里……
是何等恐怖的膂力?腰力?对筋骨肌肉控制到毫巅的协调力?
这……是返璞归真!
武道巨擘!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狂跳!
不是恐惧。
是震撼!激动!近乎朝圣!
千里迢迢而来……
印证!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境界?
“宇文化羽……”
低声咀嚼。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
“果然名不虚传!”
“师傅不在家?”
嘴角勾起。复杂难明的笑意。惊叹。敬畏。棋逢对手的渴望!
“好…好一个‘不在家’!”
他没有追。没有喊。
深深吸了一口。水腥。泥土气。要将刚才那一幕,刻入骨髓。
转身。大步。离开临水村。
背影消失在村口老柳树的薄雾里。
决然。期待。
他知道。
一定会再来。
下一次……
就不会这么容易“不在家”了。
***
吱呀——
院门推开。牛拴好。铁犁靠墙根。
宇文化羽走进简陋堂屋。粗瓷碗。舀一瓢凉水。
咕咚。咕咚。
清冽的水滑过喉咙,冲淡微热。
走到窗边。目光平静,投向村口。
薄雾散尽。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泛光。
空无一人。
放下碗。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深处——
一丝微澜。极淡。极快。
像三叉子河底,被暗流轻轻搅动的泥沙。
旋即,归于深潭般的平静。
仿佛村口那场无声的交锋,那惊世骇俗的一提一涮——
不过是拂去衣角沾染的一片落叶。
风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