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戏”之后，剧组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顾千雪仿佛真的埋葬了过去的自己，整个人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她不再纠结于表演的合理性，而是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许诺的“烂片艺术”创作中。
她甚至能主动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摆烂”意见。
比如，在拍摄一场她被绑匪用绳子捆起来的戏时，她会建议绑匪：“这个蝴蝶结，我觉得可以绑得再对称、再可爱一点，这样才能凸显我挣脱它时的那种戏剧性。”
而林舟，在经历了最初的信仰崩塌和自我怀疑后，也逐渐进入了一种“麻木”的境界。
他不再问“为什么”，不再尝试去理解。
导演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的表演，达到了一种返璞归真的“无我”之境。
今天，剧组正在拍摄全片最核心、最降智的“高潮”戏份——男主角英雄救美。
按照许诺修改后的剧本，当林舟饰演的男主角赶到废弃工厂，看到被绑在椅子上的女主角时，他并没有像传统英雄那样冲上去跟反派搏斗。
他选择了一种更具“艺术性”的营救方式。
跳舞。
“音乐，起！”许诺坐在监视器后，打了个响指。
录音师立刻放出一首节奏感极强的、充满了八十年代迪斯科风情的广场舞神曲。
“来，林舟，跟着节奏！”许诺拿着扩音喇叭，亲自下场指导，“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林舟，穿着一身廉价的西装，在绑匪和女主惊愕的目光中，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尬舞表演。
他的动作僵硬，四肢不协调，表情充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哲学思辨。
他跳得越努力，看起来就越好笑，越心酸。
另一边，两个被请来扮演绑匪的群演，也彻底懵了。
他们本来酝酿好了凶神恶煞的情绪，此刻却被林舟这套“驱魔乱舞”给整不会了。他们面面相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片场。
“好，就是这个感觉！”许诺兴奋地一拍大腿，“绑匪的表情要迷茫，要震惊！要让观众从你们的眼神里读出‘这人是不是有病’的深切关怀！”
监视器后面，周岚已经没眼看了。
她默默地走到角落，开始拨打电话，处理公司积压的事务。她已经学会了眼不见为净。
然而，剧组内部的“与世隔绝”，并不代表外界的风平浪浪。
……
与此同时，位于市中心CBD顶层，冯毅的公关帝国总部。
装修奢华的办公室内，冯毅端着一杯手冲蓝山咖啡，惬意地看着落地窗外的城市风景。
他的面前，是一块巨大的显示屏，屏幕上，正显示着他派人从许诺剧组偷拍来的几张“路透照”。
一张，是林舟穿着西装，在工厂里手舞足蹈。
一张，是顾千雪被绑成一个巨大的蝴蝶结，脸上却带着圣母般的微笑。
还有一张，是在灵堂布景前，所有主创人员拿着香，表情肃穆的“开机照”。
“老板，”一个精明干练的下属站在旁边，汇报道，“根据我们安插在线人提供的消息，许诺剧组因为资金断裂，已经濒临解散。顾千雪掏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才勉强维持着拍摄。”
“愚蠢。”冯毅轻呷一口咖啡，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这是典型的赌徒心态，输红了眼，只想加倍下注，妄图翻盘。”
“我们分析了这些路透照，”下属继续说，“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已经彻底疯了。这部电影，从根上就是个笑话。等它上映，不需要我们再推波助澜，观众的口水就能把顾千雪彻底淹死。”
“我们的策略需要调整吗？”
“不需要。”冯毅摆了摆手，胸有成竹，“静观其变。让子弹再飞一会儿。现在下场，反而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小题大做。对付一个精神病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尽情表演，直到他自己累死。”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俯瞰着一群凡人的垂死挣扎。
他已经可以预见，当这部电影上映后，顾千雪和那个叫许诺的跳梁小丑，将如何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整个行业未来十年最大的笑柄。
而他，冯毅，将再次以“预言家”和“胜利者”的姿态，巩固自己在这个圈子里不可动摇的教父地位。
他放下咖啡杯，拿起手机，准备给某个时尚杂志的主编打个电话，预定下一期的封面人物。
就在这时，下属的惊呼声打断了他。
“老板！快看！”
冯毅皱着眉抬起头。
只见巨大的显示屏上，下属已经切到了国内最大的视频网站“B站”的首页。
一个刚刚发布的视频，在短短几分钟内，被顶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视频的标题，充满了挑衅与荒诞——
【《午夜香槟》首支官方预告：一场献给所有正常人的精神盛宴】
发布者ID：电影午夜香槟官方。
“他们……居然还敢发预告片？”冯毅发出一声嗤笑，饶有兴致地点开了播放键。
视频，开始了。
没有龙标，没有出品方信息。
第一个镜头，黑屏，只有一行白字：
“本片经过精神卫生中心专家顾问团指导，请在家人陪同下观看。”
紧接着，画面切入。
在舒缓、优雅的钢琴曲背景下，林舟那张写满了“我很正直”的脸，出现了一个大特写。
他对着镜头，深情款款地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台词：“哦，宝贝儿，你看这天，它在为我们的爱情而哭泣！”
下一个镜头，是顾千雪被绑成蝴蝶结，却依旧微笑着说：“没关系，你先跳，跳完这支舞，我就能积攒足够的力量，自己挣脱了。”
再下一个镜头，是林舟和反派站在一起，热情地为反派递上绳子，并贴心地问：“大哥，这个松紧度可以吗？需不需要再加固一下？”
画面剪辑毫无逻辑，上一秒还在咖啡馆深情对视，下一秒就在废弃工厂激情尬舞。
台词句句离谱，情节处处反智。
整个预告片，就像一个喝醉了的精神病人，胡乱地将自己脑海中破碎的、疯狂的片段，拼接在了一起。
一分半钟的预告片，在男主角那句“我会像这雨一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滋润你”的呐喊中，戛然而止。
最后，黑屏。
再次出现一行白字：
“不求最好，但求最烂。X月X日，全国公映，我们不见不散。”
视频结束了。
冯毅的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他和他的精英下属，都呆呆地看着那块黑色的屏幕，表情，和当初在片场看到林舟跳舞的那两个绑匪，一模一样。
震惊，迷茫，以及一种……对世界产生了深度怀疑的荒谬感。
“砰！”
冯毅猛地站起身，手里的咖啡杯因为情绪激动而失手滑落，摔在光亮的地板上，四分五裂。
“这……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他第一次，失态了。
而此刻，B站的弹幕和评论区，已经彻底炸开了锅。
屏幕上，飘满了密密麻麻的问号。
“？？？？？”
“我看了个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需要消毒！”
“这是预告片？这确定不是哪个精神病院的宣传片？”
“年度最期待烂片预定！就冲这个预告片，电影票我买定了！我倒要看看，它到底能烂成什么样！”
“心疼顾千雪，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前面的别心疼了，我怎么感觉……顾女神她……好像还演得挺开心的？”
冯毅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些飞速滚动的评论，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凝重。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把许诺当成了精神病。
但他没想过，如果一个精神病人，把所有人都变成了疯子，那……
这个世界，到底是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