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明，没有走。
在那场傍晚的、对着墙壁的崩溃之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决定。
他向自己那个精英团队，下达了最后一个指令：“原地解散，带薪休假。”
然后，他脱掉了那身昂贵的西装，换上了一身，和病人们一样的、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他搬进了一间空置的病房。
他告诉医院的负责人，他要在这里，进行一次为期三个月的，“沉浸式商业调研”。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许诺的拍摄机器人，忠实地，记录下了他接下来的生活。
他开始，每天，陪着“秦始皇”李大爷，一起，给那片小小的白菜地，浇水，捉虫。
李大爷说东，他绝不往西。
李大爷封他当“大司农”，他就真的，开始研究起了土壤的酸碱度和有机肥料的配比。
他开始，每天，搬个小马扎，坐在“楚门女孩”小雅的“直播间”里。
小雅直播吃饭，他就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给她递纸巾。
小雅直播发呆，他就坐在她身后，当一个，同样在发呆的，背景板。
有一次，小雅突发奇想，说今天的直播主题，是“采访我最好的朋友”。
她把那个用洋娃娃改装的“话筒”，递到了赵光明面前。
“赵先生，”她问，表情无比认真，“请问，作为一个活在我世界里的NPC，你，幸福吗？”
赵光明，看着她那双纯净的眼睛，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对着镜头，摇了摇头。
“不幸福。”他说。
他还真的，买了几条小金鱼，放进了“美人鱼教授”的浴缸里。
教授很高兴。
他给每一条金鱼，都起了名字。
一个叫“柏拉图”，一个叫“亚里士多德”。
他每天，都会隔着浴缸的玻璃，和赵光明，用写字板，认真地，探讨着，这几条鱼的“哲学思想”。
赵光明，这个曾经站在资本市场顶端的男人。
就这样，以一种最笨拙的方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疯子”。
或者说，一个，愿意走进疯子世界里，倾听他们说话的，正常人。
……
三个月的拍摄期，很快就结束了。
许诺的团队，获取了超过一万个小时的，真实的、混乱的、充满了意外的素材。
当这些素材，像小山一样，堆在剪辑师面前时。
所有人都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剪成一部电影。
许诺，把自己关在了剪辑室里，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
他拿出了一部，一百分钟的成片。
成片的名字，改了。
不叫《我在精神病院当保安》。
叫，《谁在笼子外》。
电影的结构，被许诺，用一种天才般的方式，重新搭建。
它变成了“双主角”叙事。
一个主角，是张弛。他的视角，是那个我们看到的，温柔、平静、充满了奇思妙想的“疯子世界”。
而另一个主角，是赵光明。电影用一种冷静的、不带任何批判的视角，完整地，记录下了他这个“闯入者”，是如何，从一个自信的“改造者”，变成一个迷茫的“倾听者”，再到最后，成为这个世界“一部分”的全过程。
两条线，并行，交织，互为镜像。
电影的最后，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最后一个镜头，是医院的铁门。
门外，是车水马龙的、正常的、我们所熟悉的世界。
门内，是李大爷正在和他的“大将军”白菜，说着话。
镜头，就定格在这扇门上。
然后，黑屏。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
【我们建造了笼子，来圈养我们无法理解的“他们”。】
【但偶尔，你会不会想，】
【到底谁，才是在笼子外面，看风景的人？】
……
这部电影，没有举办任何首映礼。
在一个普通的周五下午，它悄无声息地，在几家视频平台，同步上线了。
没有铺天盖地的营销，没有热搜。
它就像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起初，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但，从那个下午开始。
一股奇怪的观影潮，开始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慢慢地，发酵。
“我操，我本来是想找部喜剧乐呵一下的，结果……我一个大男人，在办公室里，哭成了傻逼。”
“这不是喜剧，也不是悲剧。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它，是我今年看过，最有力量的电影。”
“那个叫赵光明的‘正常人’，不就是我吗？每天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身不由己的事，戴着一副精英的面具，其实，早就疯了。”
“看完电影，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他一个人在家。我没说什么，就只是，听他，讲了半个小时，他们家楼下那只流浪猫的故事。”
《谁在笼子外》的评分，在一个月后，稳定在了豆瓣9.4分。
它的票房，没有创造奇迹。
但它，收获了，那一年，几乎所有的，国产电影奖项。
最佳影片，最佳剧本。
而它的两位“素人”主演，张弛和赵光明，甚至，双双被提名了，最佳男主角。
虽然，他们两个，谁也没去颁奖典礼。
颁奖典礼的当晚。
张弛，正在和李大爷，庆祝他们今年的白菜，又丰收了。
而赵光明，则辞掉了他那家A公司的所有职务。
他用自己的钱，在市第四人民医院的旁边，开了一家小小的、免费的，心理咨询咖啡馆。
他成了那里，唯一的，咖啡师。
……
净化者公司，办公室里。
许诺，平静地，看着电视上，那场星光熠熠的颁奖典礼。
当最佳影片念到《谁在笼子外》时，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按下了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一个疗程，结束了。
他需要，下一个病人。
周岚，像往常一样，拿着一份新的“挂号单”，走了进来。
但这次，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古怪。
是一种，想笑，但又觉得不合适，只能强行憋住的，扭曲。
“老板……”她把一份文件，放在了许诺的桌子上，“这个病人……有点，特殊。”
许诺打开文件。
第一眼，他看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身材魁梧、肌肉结实、充满了阳刚之气的男人。
他是国内目前最火的武打明星，硬汉影帝，雷战。
一个，能徒手打死一头牛的，银幕铁汉。
然后，许诺看到了，第二张照片。
那是一张，角度刁钻的，偷拍照。
照片上，雷战，正鬼鬼祟祟地，从一家店铺里走出来。
他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粉红色的包装盒。
而那家店铺的招牌，清晰无比。
——“甜心公主 Lolita洋装体验馆”。
周岚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指着那张照片，用一种快要断气的语气说道：
“老板……这个病人，有点棘手。”
“他的‘硬汉’人设，塌得，比META的股价，还彻底。”
“网上的人，都快笑疯了。”
许诺看着那张，充满了极致反差感的照片。
一个两百斤的肌肉壮汉，抱着一个粉色的萝莉裙包装盒。
他沉默了。
长久地，沉默。
然后，他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个，熟悉的、充满了“恶意”和兴奋的，笑容。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林舟的号码。
“林舟。”
“上次让你演女人，你没演成。”
“这次，”
“机会，来了。”
“去，把你压箱底的，所有女装，都找出来。”
“我们，要拍一部，真正的……”
“《动作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