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跑掉的第二天，又自己回来了。
他没有出现在化妆间，也没有去休息室。
他去了片场，找到了正在给林舟讲戏的季山。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到季山面前，对着这位老戏骨，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季老，”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傲慢，只有请求，“求求您，骂我。我宁愿被您骂，也不想再继续……骗自己了。”
季山愣了一下。
他看着陈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脸上那点点未干的泪痕。
这个年轻人，是真的被逼到绝境，也真的想变了。
季山点了点头。
“好。”
地狱般的训练，开始了。
每天早上五点，季山会准时出现在陈凯的宿舍门口，用他那中气十足的嗓音，把他从梦中“吼”醒。
“起来！像个男人一样！不是让你像个娘炮！”
陈凯必须跟着季山，去BJ的老胡同里，跑上十公里。
季山还会带着他，去菜市场观察那些为了一毛钱菜价，能吵得面红耳赤的大妈。
带他去深夜的火锅店，看那些推杯换盏后，借着酒劲，抱头痛哭的陌生人。
在这些普通人的生活里，季山一遍又一遍地，告诉陈凯：
“看！这就是戏！比你舞台上那些一秒钟换八个表情的玩意儿，真实一百倍！”
陈凯以前只去过高档健身房，只吃过营养师搭配的餐点。
现在，他被迫，去体验那些他从未接触过的、粗糙又真实的“人生”。
季山还会亲自上手，纠正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眼神！你的眼神还是太空！”季山对着他大吼，“你演的不是面瘫！是一个眼神里藏着千军万马，但又不能让人看出来的，老兵！”
“滚出去！再体验二十个俯卧撑！”
陈凯一遍遍地被季山骂得狗血淋头。
但他没有再跑。
他咬着牙，把所有屈辱和不甘，都吞进了肚子里。
因为他知道，这些话，比任何掌声，都来得真实。
王大炮的摄像机，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监视器，全程记录下了这一个月的“魔鬼训练”。
他拍下了陈凯在菜市场，笨拙地跟大妈学砍价，被骂得灰头土脸的样子。
拍下了他在跑道上体力不支，吐得昏天黑地，依然被季山逼着继续前进的画面。
拍下了他在深夜，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试图用眼神，去演繹一个“有深度的自己”，最终崩溃大哭的画面。
这些，都是《换爹》电影里，最真实的、最残酷的、也最有力量的素材。
……
陈凯被“季山附体”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网上。
“演员的诞生”总导演苏晴，在得知季山对陈凯进行“魔鬼训练”之后，立刻找人，通过各种“知情人爆料”，放出了一批陈凯训练时，狼狈不堪的“偷拍照”。
照片里，陈凯素颜朝天，头发凌乱，眼神呆滞，身上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
配文则是：【顶流偶像陈凯，疑似遭受剧组“霸凌”？】
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引发粉丝和路人的同情，把锅甩给许诺和季山，让他们背上“虐待演员”的骂名。
粉丝们果然炸了。
【心疼凯凯！他这是在为艺术献身！不是被你们这样羞辱的！】
【许诺！季山！你们两个老东西！欺人太甚！等着受死吧！】
网上的骂声，再次甚嚣尘上。
然而，许诺和周岚，都没有回应。
他们任由这些负面舆论，像野火一样，在网上肆意地蔓延。
……
一个月后。
一场《换爹》的关键戏份，在一家废弃的录音棚里，正式开拍。
这场戏，是剧本的高潮之一。
灵魂互换后，“老戏骨的灵魂”（陈凯饰），第一次站上舞台。
面对台下，曾经狂热追逐“偶像”的、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他要通过一段表演，来阐述自己对“流量”和“真实”的理解。
陈凯上场了。
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夹克，和他练习时穿的那双磨破了边的运动鞋。
他素着一张脸。
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空洞的。
它变得深邃、疲惫，藏着他这一个月来，所有经历的真实磨难。
“Action！”
他走向舞台中央。
没有追光，没有音乐。
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拿起地上的一个矿泉水瓶，当成话筒。
然后，他对着台下，那个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身体，做出了一个，在舞台上，最常见的、最简单，也最经典，但又最容易被忽略的动作。
——鞠躬。
他弯下腰，鞠躬，向着那些曾经为他欢呼，也曾咒骂他的观众。
然后，他直起身。
抬起头。
他的眼神，穿透了镜头。
穿透了所有质疑他的观众。
穿透了所有看他笑话的嘲讽者。
他眼神里，没有了委屈，没有了不甘。
只有一种，极致的……
蔑视。
那是属于一个真正的演员，在看透了虚假后，对所有泡沫和谎言的，彻底的蔑视。
他笑了。
那是一个，与他偶像身份完全不符的，充满了讥嘲和悲悯的，笑。
这个笑容，被许诺的摄像机，精准地捕捉了下来。
它将成为《换爹》电影中，最具力量、也最具争议性的一个，长镜头。
“Cut！”
许诺的声音，在安静的录音棚里响起。
这一条，就过了。
他放下对讲机，回头看向角落里。
总导演苏晴，带着她的经纪团队，就站在那里。
苏晴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嘲讽和不屑。
只剩下一种，被彻底震惊后的，茫然。
她看着监视器里，那个穿着破旧夹克，眼神里充满了力量的陈凯。
又看了看身旁，那个平静地，就像完成了一件最普通工作的，许诺。
她感觉，自己的剧本，早就已经，彻底地，脱轨了。
许诺，没有理会苏晴。
他只是走到周岚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周总，是时候了。”
“明天，把那些骂我们‘虐待演员’的‘偷拍照’，配上这段视频，一起发给她。”
“告诉她，这些图片，太零碎了。”
“我们，才是真正，能讲述真相的人。”